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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容州之困(壹) ...

  •   “虔之啊,回来了?”
      “三叔。”宋虔之笑着走了过去。
      宋家三叔使劲拍拍他的肩,大大咧咧说:“你爹来信让我们来过年,还好有你的印信,否则要进城真是太难了。还是虔之有出息,做大官,比你爹强。”
      他身后步出一个青年,向宋虔之行了个礼。
      宋虔之已有些认不出来是谁。
      “大人好。”那人生得很俊,笑起来便让人觉得亲切。
      “程阳兄,别来无恙。”宋虔之大方上去与宋程阳招呼,宋家所有亲戚中,唯独这一位堂哥他稍亲近些。
      只见宋程阳身高有八尺余,黑发如墨,柳叶眉浓黑,鼻子嘴唇俱是温润,颇有谦谦君子的风度。
      宋家三叔摸着自己的肚腩,一手去搭宋虔之的肩,推着他往里走。

      卧房中亮着灯,宋虔之在院子里站了会,他才去看过他娘,周婉心早早吃了药睡下,看上去却不大好。
      宋虔之一手按着眉心揉散开去,走进屋,看见拜月跪在榻上挂香囊,将他用旧的那个摘了下来,挂上新的。
      瞻星正将熏笼上的衣服收起来。
      二女都没起身,问了宋虔之一声,便各自忙手里的事。
      宋虔之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桌后椅子里,两手交叠在身前,垂下头。

      片刻后,屋内一声巨响。

      瞻星“哎”了一声,手忙脚乱收起撒在坐榻上的衣服,捞开珠帘走出,见到一地狼藉,宋虔之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到了地上,一只手微微发抖地撑着额。
      未及出声问,又看见宋虔之起身,手忙脚乱地抽出背后格子上的小屉,一个一个翻找,终于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方印章。
      拜月也走了过来,眼神与瞻星一碰,朝门边走去,把院子里的下人都遣散,打了盆水回来擦地。
      “别擦了,明天叫下人来弄,仔细脏了你的手。”宋虔之语气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快收拾完了才叫人家别擦了。”瞻星抱怨道。
      宋虔之屈起的食指抵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嘴角弯起无可奈何的笑,抬眼看瞻星,她正两手把砚台捧着,仔细检查摔坏了没有,一脸痛心。
      “坏了没有?”那股怒意过去以后,私章找出来,宋虔之突然反应过来,这方砚是祖父遗物,无价之宝,拿着钱也没处买去,登时有点后悔。
      “没有,好着呢。”瞻星笑眯眯地说,“少爷这是怎么啦,谁不长眼惹得少爷不高兴,我去帮少爷教训教训他,是不是那个新上任的陆大人?”
      “你又知道?”宋虔之哭笑不得,“没事,现成的荷包有没有,给我一个,装我的私章。”在秘书省上任以后,宋虔之已很少用私章,但他身份特殊,为官的没有人不忌惮秘书省,没有想到那天他爹让他写给各个叔伯的拜帖让他们进京,这事他现在不可能去办,没有那功夫。现在三叔进城,拿的居然是盖有他的私印的文书,且宋家三叔所住的地方赶过来少说要五六日,也就是说,他爹跟他打商量之前,已经用过了他的印去通知人。
      还在宋虔之跟前装腔作势鼻孔插大葱。
      这给宋虔之提了个醒,印不能放在家里,安定侯要拿,谁能不让他拿。
      也是好笑,在自己家里,要防着自己亲爹,甚于防贼。

      这一通火发出来,宋虔之觉得好多了,帐子里新换的香囊确有宁神功效,大概是一连数日操劳,精神疲累,上床宋虔之便睡着了,一夜无梦地睡到第二天大上午。
      吃过饭宋虔之去他爹住的院子,都说他不在,宋虔之找丫鬟问了,方得知他昨夜陪着三叔吃完酒就出了门。
      宋虔之脸色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家去秘书省。

      秘书省里,周先包袱都收拾好了,跟陆观在那儿坐着喝茶,一见到宋虔之,立马站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俩辞官不干啦?”
      陆观:“……”
      周先笑了起来:“那不能,我舍得,陆大人可舍不得。宋大人快收拾一下,现在出发去容州一趟。”
      宋虔之微微张着嘴,莫名其妙:“好几天呢!查案呢!你们俩想啥呢?!”尤其是陆观,脑袋还要不要了。
      陆观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擦了擦才吃过点心的手。
      “楼江月跟秦明雪都是容州的人,皇上要派太医去容州,正好一路过去。到容州一打听,秦明雪与楼江月什么关系,不就一清二楚了。跑一趟值得。”
      宋虔之皱着眉。他要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唯独放不下他母亲。
      “早点出发,骑快马,来回也就是五天。”陆观道,“皇上给容州知府下了一道开仓放粮的旨,赶在过年以前,容州百姓就能吃上饭,起码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听到这话,宋虔之不再犹豫,去后堂他常常歇午觉的房间收拾几件衣服,从秘书省挑了一个人去家中报信,和周先一人挑了一匹马,陆观骑他自己那匹,三人即刻就上路。

      楼江月一案以来,京城守得很严,许出不许进,出城的盘查不严,且宋虔之成天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校尉略略验了一眼文书就把人放了出去。
      天寒路滑,过午之后开始下雪,宋虔之裹着黑色披风,陆观与周先一左一右随在他的身后。
      陆观眼孔中倒映出前方被雪风抛起的披风,那披风疯狂翻卷飘飞,像会在这天地一片白茫中消遁无踪。

      三人从早到晚一顿疾驰,是夜已在离京百二十里外的驿站,驿站的马还不如秘书省的马,宋虔之让人牵马去喂,打发驿站里的人跑腿去城里买点吃的。
      驿丞亲自来问秘书省的大人们还有什么需用。
      宋虔之看着精神不好,狂打一串喷嚏,陆观让驿丞去请大夫,弄点老姜。大夫来了以后,得知果然是宋虔之染上风寒。
      陆观蹲在廊庑下煽风点火地炖了一小锅姜汤,端进去时,见宋虔之像只老母鸡地裹着两床被子坐在榻上,抬眼刚看来,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陆观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宋虔之喝汤时瞪了他一眼,一口又甜又辣的老姜汤喝下去,暖意自胃舒散出来,浸透四肢百骸,周身冒汗。
      “晚饭还没买回来?”宋虔之粗声粗气地问,鼻子皱着,不太高兴,“我又不是坐月子,你放这么多红糖做什么?”
      “驿丞拍你马屁,硬给的。”
      二人相对沉默了下来。宋虔之在想,这么冰天雪地,姜自然是好物,红糖更是珍贵,用得好就可救人一命,这才刚离开京城没多远,路上已见饿死冻死不少人。还不知道容州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三个倒是上路了,太医什么时候到?”宋虔之烧得脑子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强撑着滚烫的眼皮,红红的眼角中那眼珠沁了水一般湿润光亮地看着陆观。
      陆观急促吸了一下气,伸手去摸宋虔之的头。
      宋虔之往后缩了一下,又停下来,让他摸了。
      “怎么也要三天,有人护送他。”
      宋虔之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当了,怎么可能五天就回,要等人,要跟容州州府打交道,这不是一道旨下去就完事,得亲眼看着州府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少说也要十天才能来回。
      “你……”
      “待会晚饭回来,吃了就睡,明天早起赶路,别让灾民等你。”
      宋虔之险些把碗一摔不干了,现在回京也就是一天功夫就能回家,却听到陆观说:“楼江月的案子没什么好查的了,皇上给李相设套,死活想把这两桩命案扯到李相的头上。”
      宋虔之心中一惊,却不知道为什么陆观跟他说这个。
      “但是他扯不上李相。陈情书这证物太单薄,就算让周先找出来,也没什么用。汪藻国是人证,证言前后矛盾,疏漏颇多。查到宫里多半会扯出毒死林疏桐的毒|药来自宫中某位后妃,秦明雪得到的赏赐都是御赐之物,她是皇上的人。林疏桐架子上的书我翻过了,昨夜逐条对过,她凭那几本书做不同的符号为李相传递信息。秦禹宁太打眼了,虽然没有直接写明林疏桐出游是去见李相,见秦禹宁在皇上眼里那就是见的李相。皇上对故太子在时的老臣都很提防,他谁也不相信,我算栽了。”
      宋虔之越听越心惊,这些他虽然都知道,但陆观从未将心中所想吐露半分,他不知道陆观心中竟也洞若观火。
      “你……说的什么?”宋虔之一头冷汗地问,背上已前完全被汗沾湿。强自按捺下震惊的心绪,宋虔之问,“这就后悔进京了?”
      陆观笑了笑。
      从第一面起,宋虔之就没见过陆观真心实意地笑。
      这一时陆观笑起来,脸上的疤也柔和下来,刚毅坚硬的轮廓中,透出来一丝温情。
      宋虔之眉峰略蹙。
      “不后悔。”陆观眼神中仿佛有某种意味,继而心不在焉地说,“反正要死,我想为容州百姓做这一件事,少不得要拉宋大人下水。”
      陆观收声,雪声断断续续在屋顶响起。
      他静静注视着宋虔之,“对不住了。”
      宋虔之刚要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哪儿开饭?还是在下面用?宋大人一起吃还是在房里吃?”

      饭后宋虔之昏昏沉沉,麻溜爬床睡觉。
      院子里周先在打拳,完事后脱去武袍,赤着上身,一身健壮肌肉,从天井中打接近冻冰的冷水自肩头往下泼。
      树影斑驳落在周先的肩上,他肌肉鼓涨的上臂刺着一只黑色麒麟,远古神兽怒张双目,透出的却非凶狠,而是肃穆庄严。
      周先用干布擦拭肌肉,重新扎上武袍,回房。瞥见宋虔之房间里灯亮着,陆观进去就没出来,想必是要彻夜照顾那娇气孱弱的小侯爷了。

      雪落无声,天刚有些蒙蒙亮,陆观翻身坐起,把宋虔之从被子里捞起来,给他穿戴,他从未服侍过别人穿衣,动作很慢,越慢越急,几次把宋虔之扣子扣错,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到吃早饭时,宋虔之才清醒过来。
      驿馆里没什么好吃的,粗粮粥,窝窝头。宋虔之从未吃过窝头,险些噎着,米粥里放了少许糖,熬得很清,勉强能将窝头送下去。
      宋虔之不知道,这点粗粮够驿馆中上下五六人吃两三天的。

      这一日马速放得慢,宋虔之也不似前一日往前冲了,他头痛得很,勉强骑在马上。傍晚时才赶了五十里路,只得歇下。
      晚上喝过姜汤,宋虔之出了一身汗,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迷迷糊糊记得昨夜照顾自己的是陆观,把碗递过去,跟陆观说:“谢陆兄照顾,今晚你还是回房睡,免得我闹得你睡不好。”
      陆观不理他,把碗拿出去,端进来伙食,跟宋虔之分着吃了。
      收拾停当以后,陆观照样来宋虔之的房中,与他同榻而眠。
      昨夜宋虔之是病得不清醒,上床就睡着了,今晚他却耳聪目明,连窗外细雪簌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雪片是落在他的脑门上,一片接着一片。
      陆观上了床就睡觉,这时已呼吸沉稳,平躺着一动不动。
      宋虔之从未与人同床睡过,逛青楼也是听听曲喝喝酒,从不过夜。这时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尴尬,侧转头,偏偏窗纸十分薄,让廊庑下微弱的灯光照进来,投落于陆观的脸上。
      一切都朦朦胧胧。
      陆观侧脸英俊无比,罪人那块疤不在这一侧,他整个面容充满男人雄壮的气息,一手搭在腹部。宋虔之虚虚比划着抬起头看了一看,陆观的手比他大多了。
      陆观鼻子稍微一皱。
      宋虔之立马躺下,死死闭眼,脖子里出了一层汗,待没听见任何声音,才睁开一只眼去看,松了口气。
      陆观仍然沉沉睡着。
      宋虔之眼睁睁望着屋檐。
      驿馆冷得要死,他膝盖已冻得没有知觉,两只脚在被子里互相搓来搓去试图取暖,没卵用。

      半夜里宋虔之醒来一次,天还没亮,他身上也不冷,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观那床被子盖到了他身上,他们两人同盖着两床被子,被子叠在一起,而他两手抱着陆观的腰,下巴颏还抵在陆观肩前。
      “………………………………”宋虔之轻手轻脚试图把手缩回来,他的两条腿夹着陆观的一条腿。
      陆观身上十分温暖,就像一个火炉。
      而宋虔之刚刚睁开的眼睛周围已能体会这雪夜陋室的寒冷,他脖子不住往被子里缩,一番天人交战,宋虔之正想把手脚悄悄挪回来。
      陆观另一只手抱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怀中。
      这下两人彻底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宋虔之风中凌乱地胡思乱想着,决定就这样抱着睡吧,只要他早上比陆观后醒来就行了。闭上眼却好半晌没法睡着,鼻腔里随陆观一呼一吸,时不时感受到那灼热的男子气息。
      且陆观不知道在梦里干什么,睡得发生了一个正常男性清晨应该有的症状,两人面朝着面,宋虔之简直不胜其烦,尴尬难当。
      无论如何,宋虔之都睡不舒服,又没有那么大力气推开陆观。
      诸般纠结之下,宋虔之睡着了,满脑子都是:明天早上怎么见人。

      “醒了?”宋虔之睁眼时就听到陆观问话,见到陆观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把衣服兜头扔了过来。
      宋虔之忙把衣服扯下来。
      “快穿好,下来吃饭,今天该到了,我已经吃过了,去镇上买点东西。”
      宋虔之担忧道:“买什么?能买得到吗?”
      陆观看了看他。
      微弱晨光之中,陆观只穿一件方便行动的布袍,墨蓝颜色,腰间缠两圈黑色布带。
      宋虔之眨了眨惺忪睡眼,只觉得陆观大腿健壮,臀肉结实,又想到昨夜与这火热身躯贴在一处的滋味。
      “想什么?”陆观奇怪地皱眉看他,宋虔之脸红得跟要滴下血来,只是他本来肤色白皙,看得陆观喉头略微一动,强令自己移开眼睛,“给点钱。”
      “啊……要多少?”
      “二十两吧,有没有?没有我去找周先。”陆观定了定神,上来摸宋虔之的额头。
      宋虔之神色怪异地往回缩,别扭道:“不烫了。”
      陆观不管宋虔之躲避,快速将手贴着他的脖颈一试,抽身站起。
      “总算退烧了,不然到容州,你也成了灾民,这趟我们一共才三个人。”陆观道,“你身体底子太差,等回去教你几套拳。”
      “我不学,你那套野路子自己练吧。”宋虔之嘲道。
      教过宋虔之的师父那都是带过太子的,他武功是不弱,只是疏懒,进了秘书省以后更是一门心思放在钻营权谋算计。
      “好吃懒做。”陆观评道,让宋虔之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去包袱里翻出银子,拿了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是让改正常的生理活动又他妈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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