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仍是少年》面条珺

8、卷一之陷泥淖

　　“我仇疤呢,没你们有文化,但是道上也讲一句话,叫三思而后行,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拿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我也实在是没法反驳,但是玧傥的命就在这跟前,怎么也得“歪词夺理”一回。
　　“您讲的对,但是不是还有一句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嘛,我面子小,不值当,您就看在周家的面子上一回”
　　仇疤咧着嘴笑,从太师椅上下来,渐渐逼近我们身边,疵着一嘴黑牙“这句话太深,我老仇没文化,没听过,周家的面子算什么咱们两道做的不是一门子生意!”
　　我心跳突突的,有种被抽干了氧气的紧张。攥着玧傥的手满满的全是汗。
　　仇疤走近我们身边大约一米的距离,停下“小子,犯了事儿就得负责,老子今天发发善心，替你那心软的老爹行行家法,免得你将来不知天高地厚!”
　　玧傥被我攥住的身子带着明显的颤栗,仍旧死撑着,撅着脾气“呵,要行家法,也是周家的家法,你算老几也敢对我……”
　　响彻仓库的巴掌声响阻断了玧傥未尽的话语,他漂亮的左脸蛋上瞬间肿起硕大的一块,带起的力道,整个将他的脸惯道我的肩头。
　　我急急护着他头颅“阿傥!”
　　沿着牙根处,有鲜艳的红色从嘴角蜿蜒而下,玧傥抹掉半脸的血印子“切,有种单挑!”
　　仇老大很是不经意地带出一个嗤笑,连带着周围一圈人也在笑“小子,单挑你还不够格。再说呢,我仇疤向来讨厌那套文不拉几的做法,年轻人呐,有骨气是好的,但是也得用对了地方是不是”
　　“我仇疤做事,向来讲就给人个痛快，今天我照旧叫你明白。”
　　“刘岩岩认不认识”
　　玧傥在脑子里转了半圈还是没什么印象,估计是个女人的名字,咧着嘴“谁啊”
　　仇疤托着下巴,眼神轻蔑“这时候你倒是聪明了!”
　　我听着有些迷糊,捅了捅身旁的玧傥,问他详情,可是这小子低着眼愣是说不出什么。
　　仇疤猩红的舌头在唇上上下舔了一圈“周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当然记不得这么个人。可是吧,我老仇呢,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爱记仇,谁要是动了我的东西,哪怕是个儿死物,那也是我老仇的啊!别人惦记着啊,就是不行,更别提女人了!”
　　模模糊糊算是听出了个大概,应该是大半年前玧傥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惹下的糊涂账。为什么说是半年前,自从那件丑闻后，周爸爸发了狠心,花了大钱送儿子到了现在的学校，虽然最初也是牢骚不断，怨声载道。
　　可大约这知道自己这次是犯了父亲的大忌，不是以往撒娇卖乖能解决的，因此尽管委屈也易直乖乖地学校。那要是曾经有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就一定是半年前的。而且人家都能找上来,必定是事实了。
　　仇疤血腥着眼“本来,周少爷你不是道上的人,也不必遵守那些死规矩,可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老仇尤其是个爱面子的。既然周少爷做了让我拉面子的事儿,我仇疤就得咬一嘴回去。下辈子投胎转世记得贿赂阎王爷转个聪明的,别再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这口气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啊,玧傥早就傻在原地,我深吸一口气“我弟弟犯了您的忌讳,这也算是我教弟无方,放在以前,有老话说长嫂如母,我这个姐姐勉勉强强也要负责人的。虽说他顽劣了点儿,但人胜在知错能改,我倒是不敢奢求您大人大量,但是也请您以老辈的的身份深重考虑。”
　　“过去的事已经不能改变,就像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闺女。您就是打杀了他,面子也是丢了的,再说这么对一个小辈不是无端地损了您的面子。您在港城几十年这些名誉扔在个小子身上岂不是太过划不来,不如给他些教训。说出去不折了您面子也能教训了我弟弟,再说,周家也会感念着您这份恩情。多了帮手总也是不错的,您说对吗”
　　这么一番循循善诱,我不敢保证仇疤能听进去几分,但是依他横行港城这几十年的辈分儿来说,该会有所保留。
　　人年轻的时候容易冲动,但是历经过风风雨雨,当年的血性多多少少会收敛几分,考虑的事多了,下手自然会有所保留,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不得不说,也必须是个有心眼儿的!
　　仇疤这才正正经经打量着我,我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下意识挺直了脊梁,输人不输阵,有种成败在此一举的错觉!
　　“小姑娘伶牙俐齿,可惜了是个女的!”
　　我白着一张脸“是您过奖了，现在社会不是都男女平等了。”
　　仇疤蹲下来,仍是用睥睨的视线“你说的也对,看你们姐弟情这么好,真是叫人嫉妒!”
　　简直是明晃晃的讽刺,相信他还记得冲进来时我同玧傥的那句话,但是蒋某人还说过一句话呢“攘外必先安内”,就凭着句话,也没有让别人欺负自家人的道理。
　　四六不着调的一句感慨,也不敢贸贸然回复，索性闭口不言,不着痕迹地护着玧傥,可怜这小子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被方才仇疤的那番话吓的失了三魂六魄,愣愣的不知道神游到了哪儿,只是眼神一片灰败。
　　仇疤盯着看了半响,忽然咧开大嘴冲到我脸前“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一张嘴倒是说的得理不饶人，就方才这几句恩威并驾的话，敢对着我仇疤说的出口的还真没几个，这要是放出去说不定也是块儿顶天立地的材料。”
　　我装作淡定地一笑置之“看您说的，我这小辈才初出茅庐，比不上您这些年叱咤道上的威名，就算得幸有个出息，也是您的教导之功。”
　　仇疤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被遮掩在我身后的玧傥，少年脸上写满愤怒，心机浅薄毫无城府可言，是这个年龄典型的眼高手低的富家子弟的写照。明明被人护在身后，鼓鼓的眼窝子像是包了一团火。
　　仇疤冷笑一声“我倒是欣赏年轻人有个性，可是有个性是好的，但千万别犯了老子的底线！”
　　一手伸抓过去从我腋下拽出玧傥，双手尖利如鹰爪刺进他白皙的下巴，目光似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双眼微缩，眯成片片利刃。“老祖宗讲得好，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睡了我的女人，我要是放过你，丢的不是我仇疤一个人的脸面，是我整个兄弟的脸面！”
　　“我们道上讲一声兄弟义气，按说你一个小辈是不值得我费这么多口舌，但是你有个好姐姐，我仇疤人混账，可是脑子清楚！”
　　玧傥顾着肿胀的半边脸，眼里冰山雪域，不等开口，下巴的制钳猛地被松开，顺着身体的惯例向后栽去。
　　一个眼神打过去，早有手下人反缴着他双臂狠狠掼在地上。
　　我咬咬下唇，眼里火急火燎。
　　仇疤突然上前改成钳制住我的身躯“小子，我改主意了，换点儿新鲜的。刚才你姐姐也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其杀死个毛头小子，不如卖你们一个姐弟一个人情。”
　　玧傥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双眼如矩，瞪大黑白的眼珠，疯牛似的全身挣扎“你他妈算什么憋孙子？有本事冲小爷来！千刀万剐不过一条烂命，18年后又是条好汉。欺负个女人算什么，昂？你他爷爷的算什么东西？孬种！屎尿堆里滚出的王八犊子……”
　　电石火光间一切已然发生，我像是个旁观者此时才发现什么，仇疤的手下已经摁着玧傥眼珠子都要磕在地上，半边漂亮的脸蛋蹭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像是扁平的唐老鸭。
　　那天的印象很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其实后来我想大概是我不大愿意记得很清楚，却偏偏忘不记。人都有一种执念，越是想忘记的越是锥心刻骨！
　　灰白的水泥地面上，混杂着玧傥撕心裂肺的吼骂，男人的挣扎和痛骂，还有旁观者吃吃的笑声，像是荒诞的舞台剧。唯独我这个主角在耳畔经久的嘶吼与深深地疼痛里浮沉，无力地闭眼，忏悔！
　　孽海经缘，欢愉短暂，痛楚绵长。
　　仇疤离开后，我躺在不算冰冷的空气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凉，有隐隐的冷彻透过四肢穿进心房，
　　我该庆幸，只用一场龌龊，换他鲜活的生命，怎么算都该是划算，可不是为什么，心底竟像是失落了什么，说不清！
　　仇疤带着手下摔着步子走的痛快，玧傥痴傻地冲上前，地上的人方才还惊华艳艳地据理力争，如今衣衫寥落，泗流脸颊的痕迹斑斑，弯曲卷翘的眼睫毛颤颤巍巍仿佛连空气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黑发如麻，乱糟糟揉进尘土，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淤青，像是开得参差的牡丹，风雨侵蚀，枯枝败叶。
　　浮动的空气放肆地嘲讽他的无知，眼前远远近近，只有她始终闭合的眼。
　　玧傥呜咽一声，抖着身子“姐……”
　　我抬动乌沉沉的手臂，想告诉他我很好，最终只是吐出一句“玧傥，帮我找件衣服好吗？别让我这么难看！”
　　再然后，被汗水侵蚀的衬衣清浅盖在我身上。
　　虚和的双眼，悠悠打开，暮霭沉沉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