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定乾坤》鬼争

1、图刚露个头

　　黄铭是个汉子，是个大学三年级在读，并且热衷于开杂货淘宝店的汉子。黄铭这些年也有过一份正当且繁忙的课外兼职，可是自从带着他混迹江湖的张姓老板负债破产后，黄铭便专营淘宝铺子。基本上从实的到虚的，能勾搭上的货，只要不是杀人越货违法乱纪的，黄铭都卖，从商时间六个月。
　　生活像小河流水，平静地进行着。每天黄铭除了上课点卯，下课打游戏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网上与买家亲来亲去，十分忘我。这天黄铭在租来的校后门外菜市场南侧居民楼内全力淘宝大甩卖的时候，当初雇佣黄铭当文秘、销售、司机、及跟班于一体的张老板，正死皮赖脸地缠着奋力旺旺的黄铭借钱：“五万块，就五万块。这次那张地图绝对是明代的，我就差五万块就能到手，迟一天就是别人的了，到手了不会亏你。”张老板汗腻腻的胳膊搭在电脑桌沿上，屁股就快把黄铭那张三千块钱淘来的假古董椅子磨了个洞。
　　黄铭瞅了眼如今混得连自己都不如的昔日上司，一边健指如飞地和买家亲来亲去，一边努着嘴绝情地拒绝：“拉倒吧，老张，不是我说你，你安心回你那二级学院教书多好，干嘛老是想着做生意。你那个无底洞和赌博也差不多，虽然我相信你的专业知识，可我不相信你的眼光，你老是看走眼，连裤子都赔进去了，我可不想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老张低头看看自己撕了个口子的裤子，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因为抵押了老婆的首饰被发现，从而遭遇家暴成了乞丐装。慌张逃出家门的时候，都没有心情意识到那个口子在漏风。
　　绝望地压在咯吱作响的假古董椅子上，昔日的张总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你说女人怎么就那么不可理喻，我以前每天往家拿钱的时候和颜悦色，稍微怠慢一点就看我像仇人似的，现在我回家连口热饭都没有。我要不是被她吵得头疼，哪会一直看走眼。”
　　说到这里，老张的肚子应景地咕咕了两声。黄铭也饿了，便起身去下面：“你这次保证不会看错？”
　　“啥？”三十三岁的老张还沉浸在悲惨婚姻生活的幽怨中。
　　“你刚说的那张明代的地图。”黄铭声如洪钟掷地有声。老张一下子就亢奋起来：“我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
　　黄铭翻了翻白眼：“这样吧，我们吃完饭你带我过去看一看，要是买的话我出一半的钱，等到卖出好价格，你我平分。”看来有赌一把心理的不止老张一个。
　　匆匆呼噜下猪食般的家庭自煮汤面，老张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黄铭去了一处叫殷扬阁的笔墨纸砚专营店，这个鬼名字乍听就和阴阳一个音，黄铭十分膈应这个名号。
　　这个殷扬阁跻身在本市的古玩一条街，有时也会走两笔古玩，纯粹是店主殷扬人格分裂时候的偶尔冲动。但奇迹的是，从殷扬阁开业到如今三年，捣腾的几件古货还都没有失过手，虽然殷扬是个十足的外行，下手完全看推销的人顺眼否、以及推销的货顺眼否。不错，殷扬买的几个古玩全部是推销上门。
　　黄铭认为这只能归结于殷扬的运气好，或者殷扬阁的风水好。对了，老张、殷扬、黄铭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培养出来的三师兄弟，一个博士一个硕士一个本科。
　　黄铭本科大三在读，是人人宠爱的小师弟。从大一开始就变着法儿找兼职，和啤酒推销小妹们一起卖过啤酒，给淘宝店当过服装模特并且图案被大量盗用，成功卖出去两份保险、五台车、三间公寓一栋别墅……赚来的所有钱基本还没捂热就花掉了。
　　殷扬刚开始进入硕士行列的时候，便与自家小舅合伙开了这个殷扬阁，明面上卖笔墨纸砚文化用品，暗地里谁也不知道每天门可罗雀的殷扬阁如何维持运营的。硕士毕业后，殷扬还毅然坚守着这个铺子。
　　老张叫张弓长，挺有个性的一个名，人比名还要个性，本科毕业的那天迫不及待结婚，结婚之后迫不及待地在职跑去硕博连读，每天过着一边教书一边读书的生活。突然有一天老张不乐意了，又迫不及待地辞了二级学院的铁饭碗，下海遨游了一番，花了几年时间证实了自己发财的能力，又花了一年时间证实了自己破产的能力。
　　今天殷扬阁的生意貌似还不错，一小群四处闲看的客户，不时地与殷扬的小舅叽叽呱呱。殷扬懒散散地蹲在一边啃香瓜，看见老张和黄铭走进来，便招招手，三人像对暗号的特务一样鱼贯而入后面的小隔间，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惹得到这儿瞎逛的顾客甲乙丙都抬起了脖子，随着三人的身影转了九十度，差点没扭断气。
　　殷扬咽下嘴里的香瓜，洗洗手擦干后，从抽屉里捧出一张夹在塑料薄膜里面的古地图。“就是这个，我看着有意思就买下了，感觉是真的。”
　　老张已经不屑于吐槽殷扬的感觉了，一点专业素质都没有，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更可靠些，虽然实际命中率还不如殷扬的感觉。
　　黄铭反正也看不懂个子丑寅卯，掏出手机打算全方位拍照后去请教更多的人民群众和专业网友。
　　这时黄铭的微信里突然跳出来几段截图，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买过他货、存过他微信号的买家发来的，截图貌似是两位闲极无聊的女同胞们对美好理想的畅谈，内容如下：
　　“咪咪：我老公说，让我养家，他来做家务。。。
　　喵喵：挺合适，他太细心，会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咪咪：他有洁癖。
　　喵喵：我突然都想，要是我有钱有势，我就找个温柔贤惠貌美的老公，养在家里。每天他只要开开心心陪陪孩子陪陪父母就好。我每天回家的时候，他都能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他负责每天笑得很好看，让生活充满阳光。我不希望当我想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在上班在陪别人应酬。可理想和现实总是矛盾。
　　咪咪：上次我看到一个英文Paper，调查不同收入的人对伴侣的要求。钱越多，对伴侣的要求也不一样。低收入就想要找老婆老公有钱的什么，高级一点就要啥长相。再高级，就是要啥精神沟通。难怪汪小菲他妈就找了个身材啥不错的摄影师，在家好好搞艺术，养眼就行了，她不会再去找个企业家。
　　喵喵：如果你有钱，你理想是什么样？
　　咪咪：我就找脾气好、温柔、体贴的帅哥。
　　喵喵：如果我再有更多的钱，那么如果我能找到自己特别爱的温柔、贤惠、貌美的帅哥的话，那就宠他一个。如果找不到特别爱的，那就多找几个一般爱的。
　　咪咪：不过也不能和对方颜值差太多，不然对方估计是图了钱。像那个许纯美一样，结了那么多次婚全是帅哥，但是还是这么悲剧。
　　喵喵：所以要圈养起来。
　　喵喵：妈蛋，我突然就顿悟了历史上几千年的社会演化是怎样来的了。有钱有势的男人几千年来孜孜不倦地按照和我们一样的理想，打造出了那样的社会，到五四运动一朝奔溃。
　　咪咪：现在男的也希望家里有个老婆安守本分，帮自己照顾老人带孩子，自己出去还是过好玩好。我也这么想，有人帮我在家带孩子，我想去墨西哥住半年。
　　喵喵：咱俩写一个小说吧，就是社会上阴阳颠倒，女人是强者的情况下，看中男人第一要素是男色和温柔贤惠的情况下，社会是什么样的构建。
　　咪咪：那读者都是女的吧男的要吐了。
　　……”
　　黄铭快速浏览了一遍，正纳闷着，对方扔过来一句话：
　　“喵喵：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黄铭恍然大悟，对方将自己当成了某个要分享这段对话的闺蜜，他这可以算是无意中窥探了女同胞们的闺房私话么？太他妈可乐了，原来女人是这么想的。
　　张弓长和殷扬瞅见黄铭掏出手机后便盯着傻笑，以为他撞阴了，翻白眼道：“黄铭，乐呵啥呢。”
　　黄铭退出微信，笑而不语，仔细将所谓明代的古地图拍了好几张，才开口问：“殷扬，你确定这么便宜卖给我们？这要是真的，你不亏大了。”
　　殷扬耸耸肩：“算命的说我在倒腾古货上没有大财运，能赚不亏已算最好。所以我也不贪心，小赚几万块，你们要是看准了就拿去，到时候要是真的，你们发财别忘了提携我，要是假了，你们也别骂我，我多请你们吃几顿饭。”
　　黄铭掰着手指：“这样吧，你给我们留两天，我考虑一下。”
　　殷扬把画收起来锁好：“成，你们确定不要，我再卖给别人，时间别拖太久就好。”
　　聊完，三人又鱼贯而出，很有默契地依旧一言不发，惹得方才差点拗断脖子的甲乙丙丁再次使劲扭头。
　　“小舅母？”殷扬已经随着张弓长和黄铭离开殷扬阁三米远了，突然转过身又回到店里，诧异地喊了声正在和顾客叽叽呱呱的小舅的配偶。在殷扬的认知里，小舅母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来殷扬阁唯二的两件事，一个是偶尔送饭，另一个是偶尔闲坐，从来不会也不懂与顾客瞎扯啥蛋。
　　可今天殷扬看见了什么？他看见小舅母站在小舅一贯站立的柜台后老板的位置，非常娴熟地向顾客介绍各种纸张笔墨的特性、优劣。
　　紧随而来的黄铭和张弓长也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但更让三人活见鬼的是：殷扬的小舅穿着清爽干净的蓝衬衫，拎着饭盒春风满面地走进店里，身材匀称，发型精致。可刚刚十分钟前，殷扬的小舅还套着一件粗糙的圆领老头衫加大裤衩招呼客人，并且挺着啤酒肚、不时抓抓头顶上被汗水洇成一缕缕的稀疏发型。
　　可怜三个青年睁圆了眼，看着眼前大变活人的一幕，心中疯狂转动着两个选择，一是“白日见鬼”，二是“这个帅哥一定不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小舅，那他是谁？”
　　三人正风中凌乱中，小舅母和疑似小舅同时开口：“扬扬，你怎么来了？路过么？吃饭了么？”
　　殷扬感觉自己要死机，我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这是殷扬阁啊，我是老板啊，我每天都在这儿呀，我怎么不能来。
　　殷扬张了张几次嘴，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了三个泄气的字：“还没吃。”
　　“有事吗？”小舅母继续追问，殷扬当机中。小舅母看看空空双手只拎着一只饭盒的小舅，弯腰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小舅：“我这边还有些忙，你带扬扬、铭铭、小张吃饭去。”
　　小舅笑嘻嘻地得令领过夫人赐金，揽着殷扬的肩膀，脚步往外迈。
　　三人心中的万种疑、千番惑，此时都化成了大锤，将脑袋重重砸懵逼，像傻子一样机械地随着小舅和小舅母的指示移动。走出殷扬阁的大门，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一眼牌匾，赫然“金玉堂”三个烫金大字直直地闪瞎看客的狗眼，而三人记忆中的“殷扬阁”似乎仿佛好像从没存在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