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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盛夏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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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希征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女孩冲了出来,撞得他胸口一震,他看清女孩的长相,然后感觉到那片受到撞击的胸口下,心正在破碎。
这种美妙的感觉他生平头一次遇到,他觉得很新鲜,也很惊奇,很快他将这种感觉小心的隐藏了起来。
半个小时前,他跟着导航来到这块老旧的小区,就在菜场的拐角处,有个骑三轮车的老人突然出现撞到了他的车上,老人倒是没怎么样,爬起来骂了他两句骑着车就跑了,他还以为遇上了好人没有碰他瓷儿,等他下车的时候却发现车头的油漆被三轮车尖利的车把刮开了一道大口子,漏出白色的内胆,这让他有些窝火,只能自认倒霉,抱怨自己实在不应该来这凑热闹。
楼上确实很热闹,隔着两层楼,都能听到三楼的叫喊声,周围邻居躲在黑漆漆的屋里,表明对这件与己无关的闲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看到有东西从楼上被扔下来,走近一看,那玩意儿是只可怜的小狗,落地之后贱了一滩□□一样的浓稠液体,抽搐了两下就定了型,何希征心想这动静闹的也太大了,不免担心有人在被窝里偷偷报了警,于是他才决定上楼看看。
现在他看着这个女孩,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想法,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在太平岛公园遇到的女孩。
何希征从不相信缘分,但这一次他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像那天一样,同样短到腿跟的破洞牛仔裤,只不过是不同的款式,白色T恤刚刚盖过肚脐,胳膊一抬就可漏出又白又嫩的小蛮腰,就像春天刚发芽的柳条一样,轻飘飘,软绵绵。
何希征盯着她,她正错愕地望着他。两道泪痕还挂在脸颊,满眼都是委屈和愤怒,那只小巧精致的鼻子因为抽噎有些泛红,这使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他踏进门内,走到光下,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齐看向他,这个男人带着漆黑的双瞳,深陷的眼窝好像陷阱,让人很难看透。
“何先生……”杜黑恭敬地快步走过去。
他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他只是用一张隐藏着耍不完诡计和揭不尽虚伪的笑脸看着伊音,他说话,声音低沉回荡在屋里,“小朋友,你怎么哭了?”
小朋友?
是说我吗?
伊音疑惑地想,面前这个男子也不过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难道他有四十了,可能有钱人都注意保养,看不出实际年龄。
她没有说话,呆头呆脑地愣在那里,身子木讷的贴在墙上,何希征换一个微笑,看起来亲切许多,他挑一下眉,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的眼角,好像那里有一个开关,轻轻一点就让她活灵活现,伊音顿时感到一丝凉意,不由自主地将脸闪退一步,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谁?”
“你好啊,我叫何希征。”他笑着说。
“我叫伊音。”
“哇哦,伊人同音,好名字,上几年级啊?”
“大二了。”
“啊,都是成年人了。学的什么专业啊。”
“学钢琴。”
“哇,真了不起。在哪个学校?”
“琴大。”
“真是前途无量!”
何希征显得有些兴奋过头了,每句话前面都用了感叹词,整个人不仅浮夸,还略显弱智。
这段典型的长辈同晚辈的寒暄,伊音觉得自己老老实实配合回答弱智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但他看起来好像还挺友善的,起码比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丑恶小人要顺眼许多。很快她听到他问她:“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
于是她想都不想就以为这个热心询问她问题的“友善”男人会帮他主持公道,她指着杜黑大声说道:“是他!他摔死了我的妞妞。”
杜黑肩膀一抖,什么话都没说。
“哦?谁是妞妞?”何希征背过双手,稍微倾下些身子。
伊音闷闷地说:“妞妞是我养的狗,我把它当做家人。”
一想到在楼下看到的小狗,那粘糊糊稠密密的液体就让他犯恶心,他侧过身,突然轻蔑一笑,态度也冷淡了起来,“原来只是一条狗,我还以为是死了人呢,不过是小小的畜牲,死了就死了。”
这下让伊音傻了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多么冷酷无情,居然对生命毫无半分善意。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刚才差一点就以为这个看起来高贵优雅的何先生会替她教训这帮丧心病狂的走狗,原来比起那群狗,他竟是一匹狼。
何希征再没看她一眼,而是转向客厅里的其他人,他差点忘了今天到这来的主题。
伊景源没想到活生生的何希征会找上门来,此刻焉在沙发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势。
何希征环顾着这场灾难现场,找一块干净的地方,稍坐之后,从衬衣口袋掏出一个精美的铁烟盒,刚拿出一根烟,杜黑赶紧递上火,他抽了一小口,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
“何先生,怎么劳烦您亲自上来了。”杜黑说。
“我来看看你们办的怎么样了,看来不怎么样嘛,不是说过让你们斯文一点嘛,瞧瞧你们把别人家弄成了什么样子,这要是传出去,又要说我恃强凌弱了。”
“是,是,是我们不对。”杜黑舔着脸笑着,不停的点头,表情很是为难,“可是您也看到了,他们不配合呀,他们要是能交出哪怕一分钱,我们也不会……”
何希征瞥了他一眼,眼神充满不屑,随后他转过身对伊景源说:“伊总,来了这么久,也没见您有句话。”
“对不起,何总,今天招待不周。”他平静的说。
“怎么会闹到这一步呢,太伤和气了,我的人是有些粗鲁,你不要介意。”
虚伪!真是虚伪!伊音这样想。
他继续惺惺作态地说:“只不过,我们当初确实立下了合约,连本带利一次还清,要知道我信你是正经生意人才答应与你合作,可你怎么不信守承诺呢,这让我感到失望,也非常难以置信,如果连你都不能说话算数,那整个琴城再没有人能信得过咯。”他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将他的脸围住。
“何总,我也没想到啊,都是那刘庆安,他卷了钱跑了,要是能找到他,我一定马上还清欠款。”
“唉。人真是靠不住啊。”何希征叹口气,“这个社会对我真是不公平,欠钱的都是大爷,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嘛,却被你们这些不遵守约定的人逼成了恶人。伊景源,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你们都让我理解,可谁能体谅我的难处,难道我的财富是从天而降的吗。”
“何总,我无话可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四百万对您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对我是天大的难处啊,您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些时限,我伊景源赔上这辈子也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听这话,何希征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伊音,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同时他还注意到卧室门口站着两个女孩,他猜想年轻的那个应该就是伊景源还在读博士的女儿,另一个应该是他的大女儿,他心里嘀咕着怎么他从来没听说过伊景源还有个小女儿呢。
何希征笑了,“老头儿,你这辈子还剩几个年岁啊,你以为你这辈子还有四百万吗?你以为等你还得起四百万的时候还会是四百万吗,你蒙谁呢?”
“啊,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蒙你呢。”伊景源开始紧张起来,豆大的汗水开始聚集在额头,他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那女孩已经让他等不及了,打他一进门,他就把今晚的目标彻底转向了她,他对同伊景源的周旋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想快点得到她,但他要采取一种迂回的战术。何希征把心一横,态度严厉起来,想要加快这场谈话的进程,说话也没了刚才的客气,“老头子我告诉你,四百万我不稀罕,但是你想还钱,我可以给你支个招。”
“您讲您讲。只要能了却这个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何希征熄了烟,站起来,踱了两步,说:“这可是你说的。我的朋友在美国有家私立医院,他们那里急缺各种人体器官,你放心,你死不了,我只是要你两个眼角膜,一点肝,一只肾而已,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四样东西,一样一百万,你这把年纪了,还有人愿意收,应该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爸爸的命怎么能比作菜市场的猪牛羊肉一样随意买卖。”说这话的是伊思,她很气愤。
“就是就是,爸这件事你连想都不要想。”伊英附和道。
伊景源沉默了,他真的在考虑。他一定在想若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还孩子们一个清静,这倒不失一个壮举。
何希征微笑在一旁,不时用余光轻瞥伊音。此时的伊音正紧握双拳,在心里大骂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而她也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冲上去朝他那张伪善的脸狠狠来上一拳,她真希望有一把枪,朝他后脑勺一崩,再吞枪自尽,这样大家一了百了,共赴黄泉。
“好。我答应。”伊景源铁了心说。
“不!”是伊英,“不行,爸爸。你不能答应他,这样你会没命的,无论如何都不行。”
她冲到何希征跟前,像一个烈士,“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国家规定高利贷的催讨行为是构成犯罪,你们这样恐吓我们,我可以去告你,而且你们已经超过了35%的利率,这根本就是无效的,除非你把我们一家都杀了,这样你也得不到一点好处。”
众人都愣了。果然是学霸。
何希征拍手称快,欣赏地望着伊英,“你就是那个在青年科学杂志发表论文的伊英吧。”
“是我,如何。”
“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有时间我一定好好同你讨论一下天文学与哲学的伴生关系。不过你刚刚那番话倒是挺让我吃惊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有一颗理智的头脑,但是你同我这个无赖讲道理可是死路一条。要知道,知识分子最大的死敌就是无赖,因为无理可讲。”
伊英怔住了,她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出自一个有名的当代作家,是王小波还是王朔,她记不清了,这个何先生懂得看科学杂志,也懂天文物理,但他自嘲自己是无赖,他应该不是一般的生意人,看得出他有渊博的学识,伊英恍然大悟,何希征,啊,她想起来了,站在她面前,用一双幽深的眼神看着她的居然是何远集团的董事长。
她真是迟钝,怪不得觉得他有些面熟,她在少数不多的几本财经杂志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当时她就觉得那个男人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可现在……
刚刚她还在义愤填膺,此时她的心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何希征表现的像个混蛋,但伊英实在不相信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愧。
“伊总,你真的想好了吗?”
“爸……。”伊思和伊英同时喊道,声音已经开始嘶哑。
“算了,都给我住嘴!”伊景源吼道,转头对姓何的说:“何总,如果钱债可以肉偿,我愿意。”
何希征陷入了沉寂,商人的脑袋在飞速计算。
人的承受力都是有弹性的,承载量一大,便会压的他们喘不过气,这时候如果给他们一个更轻松的选择,他们内心便会容易接受。看样子,他们都认为对老人提这样的要求已经同让他自杀无异。
他在客厅里转悠了两圈,最终走到伊音的面前,那个女孩正用一双怨念极深的眼神瞪着他。
何希征笑笑,轻轻地说:“我有一架斯坦威古董钢琴,你愿不愿意教我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