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三生缘》司马微微

19、第19章

　　身体中的妖力渐渐苏醒，桃叶魂魄的记忆慢慢微弱下去，直至再次沉睡，她的身体依然被纱罗夺走。

　　琉璃缓缓睁开眼，透过冰冷的河水，她遥遥望见半空中的阴云不断交织碰撞，汹涌如海潮翻滚着，电闪雷鸣间，一袭黑袍的青年与紫衣华服的青年缠斗在一起，不分上下。

　　长翊冷漠地手执宝剑，剑尖如芒，气势逼人，又稳又狠招招直刺要害。白眉亦沉静地幻化出一柄凌云剑，反手挽起数个剑花，凌厉划破了空气，迎面而上。

　　刀光剑影，铮然作响。青年的眉眼冷静如常，周身紫光大盛，狂风卷起，墨发被风吹得扬起来，眉心赤红的印迹骤然亮起。

　　琉璃在河水中，仰头望着他们，半晌，她的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笑意，十指相连再次催动结界。

　　周遭景象瞬间变幻，渡口消失，夜色降临，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上，银白的月光洒落海面，随海波而泛动，莹莹如玉，海风送来一阵幽香，迷人而柔软。

　　半空中，两人执剑而立，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结界的变化，寒意四散，只听得“咔擦咔擦”的脆响，大海仿佛也结了一层薄冰。

　　白眉紧蹙着眉，深深地望着对面的青年，眸中闪过一丝深幽，青年的容貌与梦境中的那人重合。他的唇微微一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终究化成眉间的冷冽。

　　“妖孽，”长翊冷声低喝，缓缓举起手中宝剑，血玉髓吸收月光，愈发刺目，“我今日便要收了你。”

　　“我既没伤人，也没害人，”他长眉一挑，淡淡笑道：“何谓妖孽？”

　　闻言，对面青年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二话不说举剑来刺，剑尖如流芒，剑光凌冽，带着呼啸的剑气袭来。

　　白眉偏头一躲，剑尖擦着耳畔而过，削落了一缕墨发。周身紫光大涨，浩荡的海波冲涌起雪白的浪花，犹如刀刃般袭向对面。

　　长翊的双指一并，念出咒术，身影顷刻间消失。海面寂静了片刻，海浪声声，夜空中若有若无地传来女子缥缈的轻笑：“原来如此……你们两人之间竟这般有趣……有趣……”

　　是琉璃的声音。

　　白眉缓缓收了法术，抬眸望去，四周没有琉璃的身影，可这片浩瀚的大海却如此熟悉，他凝视着海面，脑海中却倏然浮现出了记忆久远的景象。

　　被妖王屠杀后的空城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满目苍夷。他撑着剑立在高处，目光沉沉凝望着颓败的城，剑刃上的血缓缓流下来，良久，方才从袖中摸出一颗光芒黯淡的灵珠。

　　那时，仙袂飘飘的青年立在他面前，玉冠高束，神情冰冷地望着他，“这颗灵珠如今已被妖王的恶欲与满城百姓的鲜血浸染，便是你将它夺回来了，也毫无用处。”微微一顿，“今晚是满月之夜，妖魔尽隐，本仙便与你在澜海将它净化封印。”

　　他闻言，沉默半晌，方才道：“也好。”

　　那晚，浩瀚的大海结了冰，四下里皆是法术布阵，可他并不知晓，御风来到澜海之上，踏入阵法的那一瞬，顿时感到如烈火灼烧般的剧痛蔓延开来，浑身上下法力尽失，喉头有一股甜腥涌来，渐渐从唇角渗出。他脸色苍白，咬紧牙，强撑着身体半跪在云雾之上，听见耳畔有人冷声喝令道：“逆仙白眉盗走灵珠，背叛师门，与妖王合谋屠尽一城百姓，罪不容诛！拿下！”

　　他骤然抬起眸，青年高立于楼阁之上，漠然冷淡地注视着。隔空远远听见长翊的声音传来：“天帝有令，且将他关进九天玄狱，严刑审问，再定罪名。”

　　·

　　一阵海风挟带着咸腥的味道上头，瞬间吹得人清醒了几分，眼前依然是那片浩瀚的大海，与曾经如此相似。

　　白眉回过神的刹那，耳畔倏然有凌厉的风声袭来，他来不及细想方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个瞬间，洒落凌空而起，袖中的指甲瞬间变得尖利而长，骨节修长的手猛然掐住青年的脖颈，而长翊手中的宝剑亦没入了他的肩头。

　　周遭寂静了一瞬，海波拍打过悬崖，掀起雪白的浪花。

　　“妖孽，”长翊淡淡望着他，“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真巧，”青年微一挑眉，“我也是。”

　　肩头鲜血渐渐染开一片深黑的血渍，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白眉却仿佛毫无感觉般，手中力道渐大，尖利的指甲嵌进皮肉，掐紧了长翊的脖颈。对方更是毫不放松，即便无法呼吸，也将剑尖一点点往伤口深处贯穿。

　　“住手！”突然一声清厉的喝止破空传来，结界倏然被打破，周遭的幻境消失。

　　一袭白影掠过，数道赢鱼之影袭来，“当”的一声脆响，寒光打在剑面上，长翊只觉虎口蓦地一震，猛然收回了宝剑。

　　容烟伸开手臂，拦在白眉与长翊之间，渡口微风吹起斗笠轻纱，一双杏眸冷冷淡淡。忽然，她只觉腕间一紧，赢鱼银光大盛，急促地“啾啾”叫了起来，原来是被身后之人拽住手腕，搂入怀中，牢牢将她护住。

　　“你在做什么？”白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压抑着愠怒：“为什么突然冲出来？”

　　她一时没有言语，只顾着察看他的伤势，微微蹙了眉。

　　“容姑娘？”长翊的眉目一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宝剑，锐利地盯住她，良久，才低声问道：“怎么是你？”

　　她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漠，没有理会，只是侧过头，对白眉道：“跟我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白眉深深望着她，漆黑的眸中似有思绪涌动，许久，方才低声应道：“好。”微微一顿，目光暗沉地望向河面，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琉璃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下一条红绫寂寂漂浮在渡口河面上。

　　“大人！”侍从卫褚赶来。

　　长翊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神情冷若寒霜。隔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沉声吩咐卫褚：“跟上去，看她如今住在哪里。”

　　·

　　下雨了，雨水落在窗棂上，像是谁漫不经心地拨弄琴弦，滴滴答答，不停歇。

　　客栈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青年倚在榻上，一动不动地侧头望着她替他包扎伤口，见她抿着唇，一脸冷冰冰的神情，像是生气了。

　　血沾湿了纱布，仍旧止不住。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留下狰狞的伤痕，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微微蹙了蹙眉，终于忍不住抬起眸，低声道：“你为什么和他打？”

　　白眉一时没有言语，只是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才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他为什么打我？”

　　她顿了顿，才垂下眸，叹道：“那个人的法术很强……”

　　“所以我要躲着他？”白眉打断她的话，语气很淡。

　　她被他这么一截，倒是愣了一下，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和她说话。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又听见他云淡风轻地问道：“阿烟，我听那个人唤你‘容姑娘’，原来他认识你？”

　　隔了半晌，才听到她开了口：“去摘白岩果的时候，确实见过一面。”

　　“就这样？”白眉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庞上，眸中闪过一丝深幽，似别有他意，“你从前不认识他？”

　　她看了他很久，才慢慢道：“不认识。”

　　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就好。”顿了顿，声音渐低：“不记得就好。”

　　可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的伤口仍在往外冒着血珠，便将手中的纱布弃在一旁，催动灵力，替他止血。

　　“对了，”白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她道：“你方才说有话想和我说，是什么事情？”

　　她的动作一顿，没有言语。

　　灵力缓缓注入身体，等了一阵，依然没有等到她开口说话，青年便闭上眼歇息，呼吸平稳安静。
　　血止住了，包扎好，容烟抬起了眸，神情平静地望着他，问道：“你去桃叶渡做什么？”

　　“随便逛逛。”白眉仍然闭着眼，“那儿风景不错。”

　　屋中一时寂静下来，雨水落在窗檐，发出清脆的声响。许久，她才微微一叹，靠在榻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道：“老板娘都和我说了桃叶的故事，我知道你是去找琉璃了，是不是？”

　　他睁开了眼，侧头望向她的背影。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是不是……不该忆起过去才更好。”她的声音中带了些惆怅的悲凉，“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找琉璃，不是因为她害了什么人，而是因为她曾经说过的话。”微微一顿，声音轻而缥缈，“琉璃或许知道些什么，可以让我们忆起过去……但我又想，就算记起来了，那又怎样？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再改变，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被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过往纠缠住呢？”

　　“白眉，”她闭上眼，低声唤他的名字，“不要再去找琉璃了，忘记的就让它忘记吧，好不好？我们去菩提山，把分散的魂魄找回来，然后……”话音未落，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臂，牢牢将她圈进怀中。

　　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他的体温。她的呼吸一顿，良久，才听见他低声道：“阿烟，你在害怕什么？”

　　她一怔，被戳中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有些疼，但说不出口。

　　“害怕我忆起从前的事情，然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吗？”白眉低下眸，看见她侧颜白瓷般的耳郭，唇便轻轻覆上去。

　　停顿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其实我……对自己的过往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我被封印三百年，而你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究竟是谁将我们害成这个样子？我想知道，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可我更想知道我们今后的路会有多难走，会有什么挡在我们前面。”

　　“阿烟，我晓得你难过，晓得你不想让我忆起那些事情，可若是这样一味地逃避下去，我们是不是还会和过去一样，是不是到死……连一个相守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不配说爱她。我都想过了，若前路漫漫无尽，我们可以一起走，可若前路是断崖山，我不会让你跟我一起跳下去，所以我必须弄清一切，把曾经的仇一并报了，把曾经的恩一并还了，谁也不欠谁的。”

　　“然后，我们再去菩提山，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日子……”

　　屋里那样静，彼此的呼吸可闻。她背对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在看什么。

　　青年凝目望着她，低声道：“阿烟，你不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