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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媒 ...


  •   我思来想去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成了两只黑眼圈,被小豆包好一通笑。

      用剩下的鸡汤下了杂粮面,又放了许多辣子,我们三人吃得满嘴流油,全身流汗。吃完我一摸,小豆包的肚子圆鼓鼓,鼓成了一个小豆包,就跟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样,我也笑了他一回。

      才吃完早饭,我刚洗了碗,娘就回来了。

      娘满头黑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的粗布衣干净得一尘不染,她的眼神冷冷的,象是永远都在生气,如芙蕖可远观不可亵玩,如冰花寒彻骨。

      爹比娘大了二十多岁,山里的猎人娶了美娇娘,能识文断字,还会弹琵琶会绣花,人人都说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爹也深以为是,每次娘出去给人家绣花,他都不放心,生怕哪户人家男主人对娘起心不良,巴不得娘老一点丑一点才好。

      早几年别说我爹,就是年幼的我跟着娘出门,都能有所感觉。那些叔叔瞧我娘的眼神,好比如今的小豆包见着了肉,让我心发慌。听到别人的赞美,我不喜反忧,紧紧牵着娘的衣角,生怕她被人抢了去。

      因为她喜欢恨恨地咬着后槽牙,近年来把圆润下巴变成了方的,法令纹也渐深,看起来有点沧桑,显得要老了几岁,才三十四岁却让人以为四十出头了。人们对她的称呼由“尹家小娘子”变成了“尹妈”,那些男人的眼光也渐渐没有了温度。

      她的芳华渐渐老去,我却安心了。在我看来,娘就应当和潭州城的妇道人家一般平凡,那么我就可以和所有同龄的小孩一样心安理得无忧无虑地享受小幸福了。

      “你又从侯府带东西回来了?”一进门娘劈头盖脸就问。

      娘一定是看到了扔在门口的鸡骨头,我有几分心虚,答道:“是,是人家给的。”

      不知死活的小豆包夸张地双手划了一下:“还有好多好多呢!可好吃了!昨天我们吃了鸡,还留了些等娘回来吃,是老老……老好酒家做的。”

      “是饕。”

      “好。”

      “饕。”

      “豪。”

      连教了三次他都没改过来,我瞄见娘似是不悦,只得由他去了。

      娘的眼光有些吓人:“我说过了,从侯府只能带书回来,其他的一概不能要。”

      我忙低下了头:“没有,没有多少。我本来不想要的,是他非得要给我。”

      早就知道会挨骂,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娘面前还是心虚得打鼓,不敢看她。

      挨了一会儿,一句恨铁不成钢的重话掷到了我的身上:“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我的脸上象是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有时衣裳做得超出意想的好看,主人家会送给小物什给我们。若是人家很有诚意,娘推辞不掉也会收了带回来,可就是从来不收侯府的额外赏赐,哪怕侯府的馈赠最为丰厚。我知道娘是因为我,想保有我们穷人家仅有一点的骨气。

      说实在的,我也曾和小豆包一样眼热过,起过贪念,但一来出于对娘的畏惧,二来我家虽穷,还不至于饿着冻着,渐渐也就看淡了。

      这是我第一次自做主张拿侯府之物,虽然是从张楚手中拿的,虽然淑贞并不知情,但以张楚与侯府的关系,其实和直接拿他们家的没有区别。

      娘骂得没错,我变了。

      这一点残羹冷炙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我们家脱离那场噩梦,更加不堪的事我也能做得出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爱财,但我取不到,取不到我也要取!

      世人的白眼也好,上天的惩罚也好,全都落到我的身上便是,只要能放过我的家人,放过我爹,我娘,还有小豆包。

      昨晚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为什么,娘的一句话就能把我打入阿鼻地狱?我,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百无一用之人!

      “为什么不能吃?”小豆包抱着娘的腿撒着娇,“旭喜欢吃肉肉。”

      娘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你先到一边玩去。”

      小皮球还想缠着娘,可娘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得不敢说话。

      一直没有开口的爹说话了:“孩子们上西山去了,不是在侯府里面,淑贞不要了,在野外扔了怪可惜的,喜儿拿回来也没有什么。”

      得到爹的声援,我松了一口气。

      “刚哥!”娘嗔道,“为了做生意,不得不与侯府交往,但不能让孩子们学得趋炎附势,得来太容易,下半辈子就不知道要努力了,这是害了他们啊!”

      爹无措地搓着长满老茧的大手:“可是怎么办呢?喜儿已经拿回来了,我们吃了一只山鸡,这个……还不回去了,要不,折成银子给人家吧!”

      害得爹挨娘的骂,我低头说:“全都怪我,是我不该拿回来的,以后再也不了。”

      以后我会离张楚远远的,以后我会赚大钱,不需要也要不到了。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也别要了。”娘着我的眼神渐渐软化,“潭州是个小地方,能请得起绣娘的只有五六户人家,要不是想接点活干,我真不想让喜儿去侯府。这几年你看了很多书,女孩子家有这点学问也够了,等做完了这单生意,就再也别去了。”

      娘是绣娘,可惜在潭州是屠龙之技,只有四五户人家能请得起。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于是她学会了做些简单的衣服。

      上门做裁缝赚的钱远没有绣花多,而且不稳定,没有活干的时候就只能在家里织布喂鸡种菜,收入更是少得可怜。侯爷住在这穷乡僻壤,但毕竟是先皇的亲妹子,眼界很高,又有着花不完的钱,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是我们的大客户。

      赚钱的大计还没开始就断了进项,我急了:“我们凭手艺赚钱,不偷不抢,为什么做不得?娘,你的好绣工不就白费了吗?”

      娘瞪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要不是碍着爹的面子她就要骂我钻进钱眼里了。

      我家是穷人,但相比起那些生了七八个孩子,还上有高堂需要奉养,或是有病人的家庭要好得多,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还能存下几两银子。不象那些穷苦的庄稼汉,家里没有余钱剩米,一遇上风不调雨不顺就得全家出去逃荒。

      要不是那截断指,要不是隔不了多久就得去趟侯府,要不是对张楚的痴心妄想,要不是那场梦,我是一个快乐的小姑娘。

      爹叹了口气:“旭还没进学呢,过几年还得让喜儿到侯府给旭借几本书看,再也不去侯府怕是做不到。”

      “旭读书的事交给我,只要他肯学,把他教出个秀才是没问题的,至于以后的造化就看他自己的了。”娘瞅了爹一眼,顿了顿,“以后若是真要求教沈先生,还是得他自己去,没得这点小事还得姐姐出头。似这般上不得台面,以后当了官也没有出息。”

      话题又转到了小豆包的身上,对我的责骂似乎差不多近尾声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娘到底是疼我的,我心一宽。

      爹的老脸一红:“那是,那是。”

      娘又扭头对我淡淡地说:“淑贞小你三个月,她都要成亲了,你也该打算打算。”

      我的耳边响了一个炸雷,半晌才回过神来,怀着一线希望问道:“什么时候?我昨天还跟她在一块儿,怎么没听她说起过?”

      “昨天下午侯府管家到江老板家里找了我,说是要我们去给做一批衣裳,淑贞要出嫁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又执着地问:“娘,是什么时候?淑贞她……她和谁成亲?”

      “定在了六月八日。”娘怜悯地看着我,语气变得柔和,“她要和谁成亲,你真不知道吗?张公子住在咱家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不要肖想了,你是高攀不上的。张公子本就是来潭州相亲的,当然不可能喜欢你了,这些日子你白等了呀!他们富贵人家不比咱们穷人,还图个人品性情,只要对家族有利就够了。”

      爹在一旁连声称是。

      他们以为我还在痴迷张楚,却不知道我真正震惊的是什么——六月八日,又是梦中的日子,两次同样的梦,加上连着三件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我的眼前……那些不幸很快就会接踵而至吗?

      许是当我太过心伤,向来不苟言笑的娘拍了拍我的背,勾起了嘴角说:“这次侯府打算大操大办,全家上下连丫环仆役都要做全新的衣裳,这是笔大生意,我们俩能赚足足二两银子。你裁剪的手艺好,侯爷点明了要你去,我们要在侯府住一阵子了。你不要想太多,就当是一次普通的生意,等赚了钱后娘给你做件新衣裳,把我们喜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学琴不成,读书只有半吊子,长得也不过如此,但我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那就是裁剪。只要看人一眼,再说出个大概要求,我就能剪出套合身的衣裳来,连皮尺都不用。

      因为娘是裁缝,每次做完活,主家除了工钱还会给一点点碎布头。这些碎布头破碎得只能纳鞋底用,但在之前可以给我玩。爹给我买了一对小泥人,打小我就喜欢用碎布头给泥人做衣裳,熟能生巧,我便练就了这门本事。相比弹琴和读书,我更痴迷的是这个,一玩就能玩一整天。

      娘又故做轻松地说:“侯爷找我谈了话,她让媒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后生,是开饭馆做小生意的,配咱们家刚刚好,就约在今天中午到城里见面。等会儿,你就随娘一起去看看吧!”

      “侯爷真是把咱们喜儿当自家的闺女看!”爹毫不知情,喜悦地问道,“这小伙子多大年纪?人可靠吗?他家里几口人?”

      “得有十七八了,他是外地人,才到潭州做生意,家里没有亲人了,就想在这里安家落户。”

      爹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以后能喜儿住进城里,比在山上好得多。”

      “他们能不能看对眼还不知道,具体事情可以慢慢问。总归是要嫁人的,反正看一看又不会吃亏,不喜欢扭头就走便是。”

      他们两个一人一句,生怕我不去见这人。

      我突然插了一句:“娘,这人叫什么名字?”

      娘愣了一下:“马昊。”

      “马昊。”我喃喃地重复了一次,绽开笑颜道,“好啊,等会儿我就和娘一起去见见他。”

      这个马昊,我没有一点印象,是上辈子从来没见过的人。这样也好,我正是要走一条和上辈子不同的路,就从这件事开始吧。

      上辈子提过亲的不少,可我连看都没看过一个,一颗心全都系在了张楚身上,最后却落得悲惨又不值的下场。

      冥冥中仿佛有神灵庇佑,向我再三发出警讯,如果我不当回事,执意往死路上走,真的就是该死了!

      爹在山上捡到失去记忆的娘,四十岁时娶了才十九如花似玉的媳妇,我却没有他的好福气,救了被蛇咬伤的张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对恩人以身相许,他看不上我,我早就该认命了。

      我想好了,这个马昊只要不太差劲,这辈子就是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转机开始了……
    马昊是我小学时一个男同学的名字,想不出取什么名好,借用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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