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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书 ...


  •   在临走之前,我得去跟沈先生辞行。

      闹出了许多风波,我本不想去见沈先生,但多年来总是去他的藏书阁借书,受教不少,走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于礼不合。

      沈先生和安定侯是两夫妻,却有分别的院落,他住在竹香院里,取的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意。

      侯府占地足有二十几亩,主人却只有四个,分住在四处,一家人见个面就要走老长一段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全都聚在一起吃饭。

      如果我和爹、娘、小豆包也这样,想一想就没意思。

      房子不是越大越好,只要能遮凡蔽雨就够了。大得不到住在一起,那就不是家,是客栈。

      到了竹香院,却被告知沈先生去了藏书阁,我只得又赶去了那里。

      一路上不时有下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装做看不见,只管低头赶路。

      因为常来,跟看门的老苍头点个头,我就能进去。

      藏书阁共有两座小楼,由一条小径连接。前面一座是我能外借的书,后面那座是些孤本善本,只能在这里面看。

      遇上了一个打扫的老妈子,她说沈先生在后面的楼里,于是我径直走上了那条幽深的小径。

      后面这座楼里全是沈先生的宝贝,除了我和几个他信得过的清爽的丫环,不许外人进来。

      一排排摆满书的书架,淡淡的油墨香,走在其间人会不知不觉放慢放轻脚步。

      我很快就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不在。

      上到了二楼,仍是空无一人。

      在二楼的最东边有一间起居室,有的时候沈先生看书晚了,会睡在这里。

      我走到了那间起居室的门口,刚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

      “沈先生,您在吗?”我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谁?”沈先生的声音有一点恼怒,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还有一阵忙乱,似乎是他踢到了桌角的咒骂声。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但已经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我。”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小丫环开了门。

      这个小丫环是安定侯身边才及笄的桂香,她面色潮红,发丝有些微的零乱,看到我似有几分不悦。

      反正这个府里的主子丫环都不大瞧得起人,无缘无故给脸色看是常事,至少她没象珊瑚一样恶声恶气地找过我麻烦,就算是比较好的了。

      我冲她点了个头,走了进去。

      屋里熏着交趾国来的蝉蚕香,可我在熟悉的味道里闻出了点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又一看大好的春日里居然门窗紧闭着。出于礼貌,我没有掩鼻,憋了一口气后又闻不到了。

      沈先生正襟端坐在桌案之后,捧着本书在读着。

      他三十好几,形貌昳丽,只是说话的时候会现出眼角几丝细细的鱼尾纹,远远看起来象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完全可以想象出当年高中探花,跨马游街的风采。

      我有七八分象娘,弟弟活脱脱是爹的模子里出来的,而侯府两兄妹却大不一样。

      淑贞象极了安定侯没发富前的样子,面如满月,眼含秋水,尤其是生气时一对娥眉倒竖,眉峰中间皱起,连褶子都一模一样,只是深浅有点不同而已。

      看到了淑贞,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安定侯对女儿百般宠爱。我猜说不定她已有了暗示,所以淑贞才敢奢想当女世子。

      至于陈凯嘛……小时候个子矮矮的,虽然长得不太像,总以为长大以后会是跟沈先生一样的文弱书生。谁知三年后回来成了个昂藏男子汉,精神抖擞,仪表堂堂,整个一常山赵子龙,跟沈先生没有半点父子像。再加上沈先生看起来太过年轻,和陈凯站在一起,要是没有人介绍,完全想象不出他们是父子俩。

      况且他的性子直来直去,看书就头疼,经常被沈先生骂得狗血淋头。

      侯府里两个孩子一个弹琴,一个习武,都不喜欢读书。

      可惜了沈先生一肚子的学问,却没有儿女愿意继承,因我经常到藏书阁借书,他俨然成了我半个老师。

      入赘皇室,便不能出仕当官,沈先生整日与诗书为伍。养尊处优,不用每天上朝,没有政敌的刁难,不需要向上级阿谀奉承,地位稳如泰山,实在是羡煞旁人。

      然而,这几年他越发不苟言笑,哪怕是我对上了好对子,也难得露出笑纹儿。

      大抵长辈们都一样不容易亲近,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借了书就走,还书时略翻一翻让他看看没有折痕。他心情好时会愿意回答我的疑问,心情不好便理也不理,当做看不见,连我向他问好都是一副讨厌的模样。

      明知我进来了,沈先生仍是拿本书翻着,久久没有说话。

      他是最正统的老夫子,开口闭口之乎者也,十有八九是听说了那桩事,不定会怎么教训我一通,我也只得耐着性子生受着。

      我又侧过脸看了眼桂香,她正在研墨,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一缕头发仍然散落鬓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有点儿心神不定。我轻轻干咳一声,引起她的注意,又好心地朝她头上努了努嘴,她茫然地看了看我,完全不理解我的意思。

      在大户人家当丫环,几年了还没学会规矩,在主人家面前仪容不整,等会儿沈先生瞧见了,她可得有好果子吃了!

      我暗暗为她捉急,又不敢动作太大吵了沈先生,只得做出“头”的嘴形。

      桂香却是个榆木脑袋,仍是傻傻的不明白。

      我悄悄地略微抬手,指了指她的头发,只听沈先生重重地干咳了一声,我顾不着她了,忙收回手,低眉敛目。

      “你先走吧!”沈先生说。

      我还当才来就打发我走呢,桂香却飞快地放下墨碇,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开了门出去了。

      这一刻,我才发现桂香的绿襦裙后摆上一点酱紫痕迹,再一看她的步履有些异样,心中不由得一惊。

      “你又来借书?”

      “不,我是来告辞的。”我忙又低下头,“我没能接着淑贞小姐婚礼的活计,我得走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借书了。”

      “哦,知道了。”沈先生淡淡地说。

      沈先生的为人冷漠点,却不象淑贞蛮模跋扈,也没有象安定候咄咄逼人,算是我见过的很好的有钱人了,况且看了多年书,又承蒙人家许多指教,想到再也不能见面,我难免有点伤感。

      我等了一小会儿,没听到他接下来的吩咐,抬头只见他捧着本书看得心无旁鹜。

      唉,人家根本就无所谓,亏我还巴巴地来告辞。

      知道了那桩丑事,不痛骂一顿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想要怎样?

      我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一个乡野丫头,难道还指望人家挽留,或是为我作主吗?

      多说无益,我默默倒退两步,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又把门轻轻阖上。

      从楼上可以看到桂香刚刚走出这栋藏书阁,我有心叫住她,又恐惊挠了沈先生,只得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下楼追了过去。

      “桂香!”在小径上追到了桂香,我拍了拍她的后肩,小声叫道。

      这里太过幽静,我怕被旁人听见,左右看了一眼,还好周围没人。

      桂香回过头:“喜儿姑娘,什么事?”

      “那个……”我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的裙子……咳咳……脏了。”

      桂香有片刻的困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脸红得要滴下血来。

      我忙摆手安慰说:“没有关系,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了。月事嘛,前几次难免会手忙脚乱,我也一样。你在府里当差,娘亲没在身旁,没有人教你,难免会出错,千万莫被别人瞧见了。要不这样,我带着几件换洗衣裳,找个地方你先换上,等会儿再还我?”

      桂香又羞又恼,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咬牙切齿地骂道:“尹喜儿,谁要你多管人闲事!”

      好心好意倒挨了骂,我真是弄不懂她的心思,难不成她出了丑也无所谓?

      基本上我不与府里的丫环们来往,但在我的心里她们和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是主子,都在委曲求全伺候人,所以应该要互相帮衬,除了珊瑚以外。

      珊瑚总是说话夹枪带棒的,我也没往心里去。平日虽说是能避则避,万一她落了难,能搭把手我也会帮的,更何况是比我还要小一岁的桂香呢!

      我皱了皱眉:“你这样出去了,被人瞧见是要笑话的,等我走了可就没人帮你了。”

      “本姑娘还要感谢你吗?”桂香更是气得不行,脸色变得狰狞,一手揪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就要抓花我的脸。

      她这小鸡儿似的力气,还想跟我打,真是太不自量力!我握住她的手,然后反手一扭,她就哇哇大叫起来。

      怕她没完没了,等到她求饶,我才松开,拍了拍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好心被狗咬,不要我帮就不帮,没得跟我要巴结她似的。

      才走出两步,就只听身后一阵哈哈大笑。

      我一惊,回头只见沈先生站在二楼栏杆后笑得前仰后合。

      好几年了,从来没见沈先生这样笑过,我还当他不会笑呢!

      “她……沈先生,她胡说八道……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桂香跺着脚,甩着手帕,无限娇羞。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娘说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的人,不能交朋友,她就是!

      过了好一阵子沈先生才笑够了,挥了挥手说:“你先走吧!”

      还好,沈先生是个懂事理的,我转身就走。

      “我说的是你!”沈先生又说,“你留下,上楼来!”

      这回我弄明白了,敢情是叫我上楼去。

      桂香嘤咛一声,从小径跑了出去。

      呃,我想说,她的裙摆上的那点酱紫色似乎晕得更显眼了。

      耸耸肩,这回我可真不管了。

      又上了楼,走进了书房,只见沈先生背着手站在窗前。

      等了一会儿,沈先生回过身来:“你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那又怎么了?我可没做错事!

      我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

      沈先生嗤笑一声,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那些传闻我也听说了……我还以为你是扮猪吃老虎,没想到真的是头猪。”

      他以为我听不见,听不懂,其实我知道他在骂我。

      有钱人总是想骂人就骂人,但我不求他们了,用不着受他们的恶气,张嘴想要反驳,又一想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罢了!骂就骂吧,我尹喜儿被他们家骂得还少吗?再骂也是最后一回,我再也不来了!

      “你娘没教过你吗?”沈先生问。

      听起来又是句骂人的话,我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什么?”

      他有钱又有才,还是长辈,可是也得讲道理,不能平白无故地骂我,更不能连我娘也一起骂。

      “原来是这样。”沈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了笑,“现在我相信你没有贪那二十五文钱了,你这呆子生不出那些花花肠子。”

      除了娘终于又有个人说我无辜了,我的鼻子一酸:“我本来就没拿!”

      沈先生嘿嘿一笑,解下腰间的钥匙串,打开墙角的一只箱子。

      我早就看到过这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猜里面是他藏的宝物,也许是私房钱。今天他当着我的面打开来,我的好奇心起,踮起脚尖偷瞄了一眼,却只看到厚厚的两叠书,有点失望。

      他从里面取出一本书,递给我说:“你要走了,这个送给你。”

      书外面包着牛皮封套,看不到封面,感觉很老旧,都已经泛黄了。

      难道这是临别赠礼?

      一定是他收藏的孤本善本!等我一进了城就送到当铺里去,嘿嘿……做生意的本金到手了!

      我想要翻开看一看扉页,沈先生却说:“回去再看。”

      我只得打开包袱,把书放了进去,再整理包好:“谢谢沈先生。”

      “你和……是得好好谢我,这本书上的内容将来能有大用呢!今天你让我很……嗯,很开心,你长得不怎么样,没想到是这么有趣的小姑娘。”沈先生挥了挥手,“陈凯他……唉,你走吧!”

      我施了一礼,走了出去。

      才走出房门,就听到沈先生的笑声,他笑得很古怪,象是在憋着,又象是很痛快,象是在嘲笑我,又象是很得意,象是怀着坏心思。

      真是怪事,明明今天他没有掉书袋,我却一句也听不懂。

  • 作者有话要说:  发生了什么事,老司机都知道,奴家是正经银,开车只能开到这个程度。
    不笑也不能来砸我的场子,证明和喜儿一样,得要补习小黄文一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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