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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正篇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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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记不起再见到我爱罗之前的事,只知道自己没有离开过,医疗班很好地保存了尸体。根据尊重死者的原则,只允许亲属陪护,而我是个例外。三天后风影一行到达木叶,当堪九郎拍门进来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我,甩手就抄起两个傀儡把我撞飞到墙上,冲我狂吼。我的耳边恍惚一片,但也猜得到他在说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爱罗是不是也来了,偏过脸去,果然看到门口盖着风影斗笠的人。
身上不断有凉意划过,才注意到堪九郎正操控着十几把匕首逼我说话,累意卷土而来,我很想快点结束一切,不得已打起精神看了他一会,用余光留意了床和打开的门的影子,他大概是看我毫不反抗就放松了警惕,直到我瞬间定住他,拉回所有傀儡机关和他擦身掠过。等我拖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收回影子,我爱罗才开口:“堪九郎,就算是私人场合,也适当控制一下情绪。”“可——”“手鞠死了,而我还活着。这就是你进门就向我发火,以及我还站在这里的原因。我错了吗?”
可难道不是我的错吗?她始终没有怪过我,想让谁来痛骂我一顿,却只听到满世界空旷沙哑的杂音。
我扶到床边看着她,我爱罗摘下斗笠依旧面色阴沉,走进来抚过她的额头,察看了身上的伤口,一边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奈良中队长,多谢你几天来陪护我姐姐,刚才堪九郎失礼了。接下来我还有事请教,这之前就去休息吧。”“……”我隔了很久,才听懂他的话,脚下无法移动半步,我不是不能动,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次事件没有你的责任,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我爱罗?是私人场合就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其实心里早就杀了我好几轮吧。”他放下她的手抬起眼睛:“非要这样说的话,彼此彼此吧,这几天你早已自己动手了。”“……也许吧…可是她…要我告诉你,要是拘泥于自责,她是不会高兴的。”“……是吗。”“说了,无法原谅那些人……但却,从没后悔,身为沙忍。”他折过一丝动容,语气下放:“……我就当是她的愿望,接她回去了。”“啊……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我爱罗沉思了很久,应允的条件是只许成功。根据我的陈述,他会提供叛忍的资料,只是要求事后返还尸体。堪九郎也不再说什么,抱起她之前看着我再次理顺她的头发,最后一面,她拂面的碎发轻柔地弥散在静止的空气。我陪她走到了时间的尽头,握紧双手没有再送,我爱罗绕过我拉开门,堪九郎抱着她走了出去,门外等候的随行人员间夹着关切叹惋、劝慰忙乱的噪杂窃窃地漏进来。
对我来说,都已经是微乎其微的东西,我爱罗将带她回到她为之生死的故乡,而我对于她的意义也终将变得无迹可寻,他隔着面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晚了一点,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想确认你们之间的关系。”“……简单说…是我被甩了。”“……我明白了。”随即带门而去,而我木立着等待扣合门扉的钝重声响。那天的我爱罗像是我与她命运的尾声,镇定而平静地带她去往理应的归宿,宽容而吝啬地不置予我评断,也同样毫不留情地扔我在恍然惊醒的空虚里,承认了这一场永别。
那个箱子便在不久之后送达,交给我整理翻印后的她的日记。一起送来的我爱罗的信上附着他承诺过的情报,同时写着:
“没有及早发现沙隐高层的叛变是作为风影的失职,我不能逃避的是使你失去心爱之人的过责;但你同时也是她致死的直接原因,作为人弟我难以不迁怒于你,却也不得不推断出她必然考虑过与你的可能。她要你传达给我的话,想必同样是对你说的。也正是相信你对家姐的感情是慎重的,我才擅自决定把她的过去和现在交付。
剩下的由你决定了。”
箱子里余下的一封未完成的图轴封印着她的尸骨,就是我爱罗所说的虚伪的现在吧。她用的生命交换的我的余生,要我反过来守护她的躯壳吗?他的确没有隐瞒自己的恨意,只是通过这种讽刺对我施压,时刻提醒着没有保护她的无力的我——依旧是个麻烦别扭的家伙哪——没有关系,我全部都接受,不管他是否提醒,那都是我无法愈合的伤口。抽出一支苦无擦过手指,我展开卷轴签下名字,那一刻起她的墓仍矗立在沙隐,身体却送往只有我能到达的时空。我开始无限期地休假,关在家里一遍遍翻阅她的日记和手头的情报,却不愿再记起她存在过却记载不了的第7335号。
准备万全的那天我收起所有关于她的东西,打开抽屉发现那条绑带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中心打了一个结,显然是告诉我有人翻过的痕迹,脑中迅速抖落了那段记录。在那时候你就察觉了吧,那份我还没能提及的邀约,从那时起就让你烦恼,该怎样回应这份未能定义的感情,跪坐了很久,只是留下“我看到了”的讯息,决定再等我一程。
没有错过那天对你说明,还是太好了。
绑带、日记、信件、封印,这便是箱子的全部内容,之后便被我彻底封存,清除后顾之忧。离家之前我再次反思了全盘计划,抽完最后一根烟,检查身上的装备,压下给家人的便条,动身前往目标据点。应该说,从他们射中她的那天就已预计到这个结果,那件事即使我不做,我爱罗也将在更短的时间里下达全面通缉。再次交手的当天他们砍下成批巨木以削减影子范围,丢弃的枝干甚至导致河道淤积,但都挽回不了去势,我只可能死,不可能再输。
之后算是大病一场,期间做了场迂回兜转的梦,卷动的黑白文本拉开往昔的五色画卷,我最后一次徘徊在没有出口的记忆深处久久不去,我无处排遣的思念和疲倦,在她无数次回眸、仰望、抬手、轻笑间堆压得几近窒息。“你的感情线好短哪……还好生命线足够长。”她对我的未来怀藏了多少期待,才迫使我不得不继续生活下去。那句话终止于梦的回音,醒来时天色是熟悉的暗哑,分不清白日黄昏,依稀中我听到一句几欲落泪的“醒了吗?”,眼前却只有井野担惊的脸,想到自己添的麻烦,至少要先坐起来,却再也支撑不下了,她走后一个月都没掉过泪,没有提及一个字的我,再也抵挡不了冲积在身体里的洪流,任凭它漫过指缝倾泻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是你了,你用自己的血为我补完的感情线,无法冲淡也不可能由他人填满。在你之后我不允许任何重要的东西从我身边丢失,也升到一个足够高位的忍者了,随时日渐显老成,也把你埋到更深,已经不会常常想到你,但也再没有过好生日,每次丁次他们带女孩给我认识,最先想到的总是你冷冷切过的脸,便还是推却。
我并不是没有努力过,也曾遇到一个理想中的普通女子,虽然放不下太多精力,但是你期望的温柔贤惠,直至论及婚嫁。一天她趁我不在整理我的房间,细心地发现了暗室的机关,正想打开冷不防被我进门看到。也没想过她是否有过一丝恶意,只是无法忍受被人随意窥探,我一把将她拖到身后,强硬地叫她马上回去。
当你已成为我解不开的引爆符,我处处小心还是落入命运的陷阱。事后虽被她宽和地原谅,但我知道已和她再无可能,宁可独自终老。几十年后再想到你时,突然记不起你的样子,那些吵吵闹闹的往事,都笼上了氤氲的水汽,觉得终于是到此为止了,转而递出早就写好的辞呈。
50年后我才可以放下担当尽情想念你,也有了足够勇气踏进时间的废墟,解开你的日记,往日像潮水溯流,我深陷静默的海底无法拔足。退休后我日复一日消耗着多余的日子,搬到了家族的一块僻静山谷,房子不大却很空旷,我又变得和年轻时一样懒,经常躺着一整天看天,再被烟蒂烫醒。无聊的时候就去研制草药,也偶尔会去远方旅行,只是再没有去过沙隐。我相信你早已不在那里,也不再执著于无法挽回的过去,你所说的忍者的宿命并没有在我身上应验,我却不知是悲是喜。
关于她想起最多的还是那个大雾的清晨,我横下心来幼稚而嚣张的表白,还有蹲下来也不愿正视我的碧色眼眸。当时的她,第一次对未来感到焦虑。回想起更多的话,当时面对她所想的全部,是涉及整条人生的旅途,要怎么摸透她的脾气,怎么拉近双方的差距,怎么向别人重新介绍起她,又怎么任凭她说教也不让她沉默,怎么让她蓄起长发还能温软地笑。从今往后的日日夜夜都联系在一起,安稳地相伴垂垂老去。
只是想到当时,眼前又蒙上一场大雾,我合上双眼。
“下次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吧。”——“你想为她做的一切,就算已经不能实现或者没有意义”——“总是你来我家,我还一次也没专程去看过你。”——“还是,不要忘记吧。”——“我会追上你的,所以……”
你还会在等我吗,手鞠?在沙隐,在你的故乡和墓土,还会留着你踏过的足迹吗?一直没再去过的我,是清醒还是逃避哪?就像当时选择不回答的你一样,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也许是晚了点,也许不会有结果,我还是应该再去一趟吧,本来是打算在你回答之前就去看你的,50年后,情况依旧不曾改变,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再睁开眼睛,仿佛听到你的告别。
“手鞠。”“什么?”
“啊……路上小心。”
“……鹿丸。”“嗯?”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