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kagula

10、正篇辛

　　婆婆家的院子是满目的向日葵，开门前她让我等一下，自己走进花丛，出来的时候她交给我一袋葵花籽，手里还多了一捧卷轴，正想问“要给我的就是这个？”就听到她说“请进”，领我到一间个人办公室里坐下。
　　“您已经知道了，我是老师生前最亲近的学生，直到老师出事前，我还住在她家中。事发前两天，也就是她接到临时任务的当天，老师意外地没有委任我同行。指派人手的时间很短，老师当时似乎有所预感，没缘由地心烦，无视我的不满，环视了房间好几遍，最后展开一份空白卷轴迅速写了几行字。我看到的时候她刚写完最后一行，见到我来就按下卷轴器的倒卷键，边说让我照顾自己，如果有个木叶的男人来找，就把这封卷轴交给他。之后她轻声自嘲着又能去几天哪？把钥匙扔给我就出门了。”
　　她说着，拿出一副老旧的卷轴器，类似于横放的拉绳窗帘装置，把手中的卷轴夹上去平铺开来。我随之站起，看到的是一份很长的和提案同种材质的公文卷。想是当时太匆忙，她随手抓起一份最近的来写，婆婆一边解开线绳一边说：“再见到老师时已是一具尸体，对她的死，风影大人并没有交代细节，底下的人无从知晓来龙去脉。这封卷轴作为她生前托付的遗物，一直由我保管。我也拷贝了老师的日记，虽然没有证据说谁是收件人，但也容易分辨出一个远方的影子，时常陪伴老师身侧。而得出那个结论的同时，我发现自己拿到的是副本02。”
　　她终于拉出线头递给我，自己转到桌子对面，“由于老师指的是‘来找她的男人’，所以，就算查出副本01的去向，我也不能将它送去木叶——”“除非我亲自来，是吧？”“……”“如果我一直不来，它会随你入土吗？”“不，老师的意志，我会把它传到后辈手里。”

　　我已经不知道了，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无休止地在我的胸腔里翻腾，太狡猾了……手鞠……竟用这种方式……你不会不知道，无论你留下什么话，都对我具有极重的份量。你临走时很清醒，清醒地认知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记忆，清醒地向我道歉并嘱托一切，清醒地克制了全部身心的苦痛来安慰我，当然更不会忘记你托付的卷轴。在极度匆忙的时间里留下的话绝不可能没有意义，你清楚自己走后它会被轻易掩埋，却至死没有向我提起。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其中透露了你的答案。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回答的原因，因为至今我也不能判定哪一种答案会让遗憾更少一些。当时的你如果摇头，我就永远摆脱不了这场无可挽回的单恋，怎么能接受，你为了一个平庸的我轻易赴死的现实，和你共度的年华从此化作泡影，我会一面嘲笑着我少年轻狂的妄想，一面在暗中，兀自无法停歇这无望的思慕；而当时的你如果点头，又有什么比相爱的一方死在对方怀里更为悲戚，你应允了一个注定破灭的誓约，原本最期许的答案却变成痛苦的本源，我们甚至来不及开始，便已然走到末路。你做不下任何一个残忍的选择。

　　致爱哭鬼：
　　上次说你要来，以防万一就留了这封信，只怪你来错时机，我暂时不在砂隐，也不确定回来的时间，住在我这的学生会招待你。
　　我原定在22号前到达木叶，看来和你错过了。反正事不急于一时，迟早都会再见吧。
　　我的两箱行李，你有余力就带去木叶，在我去找你之前帮我保管，届时再叙。

　　短得一如她的日记，写在厚重的卷轴上完全不成比例，一样是有所保留的隐晦语句，在暗旧发黄的纸张上涂着潦草的字迹，我置身于当时她凌乱却更逼近真实的心情，感觉决不仅是字面上的而已，或许是我的不甘心，又或许是徒劳，右手像脱离于思维之外，一圈圈缠起线绳，拖过大幅持续的空白无法停止。半米之后纸面上拉出一个飞溅的墨点，随后又迅速掠过几个较小的。
　　太奇怪了……从婆婆的叙述中应该连她也没有翻过卷轴，中途出现的墨点只可能是当时留下的，联系到之前的内容并没有署名，以及她按下的倒卷键……
　　我想…我明白了……答案即将显现，我克制自己停下来勉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僵硬而颤抖地以原速绕线。低稳的沙沙声擦过，余下的卷轴越来越细，将近末尾仍是整篇的空白，我放慢了转速，直到轴心下露出一条墨线，戛然而止。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真的没有必要再说了，手鞠……一直以来我要的不是你的答案，是你骤然终止的生命，是我倾尽全力也挽回不了的岁月晨昏。我可以清楚地重现，当时的你是怎样犹豫不决，在无意识的拖动中飞速考虑着未尽的话，提着笔迟迟没能落下，直到触底才匆匆收尾。慌忙中你也没忘记倒卷，这不单是因为离起始的内容太远，更是由于结句的关键，让你必须将它层层包裹。
　　是心底滋生的悸动与酸楚，顺着我无法调离的视线接连渗出断续的泪水，空白的纸面立刻浮皱成一块，右手勒得生疼。我终于提起左手抚过平洁如新的最后字迹，看清了每一个字，逼自己闭上眼睛推离桌面坐下来，缠线从手中松脱。“可以让我看吗？”我挥了挥手。

　　还是漏写了什么吧。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时机，有些话尽管不合我的作风，姑且先让你安心：
　　——生日快乐。另外，作为成年礼物
　　——喜欢。
　　砂瀑手鞠书
　　于9．20

　　抱歉，现今的我已无法将任何感受诉之言辞。
　　直到今天我终于能够理解的是，你的感情线远长于生命线的原因。
　　是不是自此，就能重新解释那些当时哪？
　　你日记中无数矛盾的章节，越聒噪的笔触下的温柔表情，唯一撕去记录的那天，涂鸦和结扣的深意，临别时伸出的手，这些所有，我都可以重新解释吗？
　　为什么过去总是不愿承认哪？
　　如果时间倒退到最后的清晨，你在抽出第三格抽屉前放弃，会不会就此与我不告而别？你不会急于来见我，也就可能考虑到任务的真假，避过那劫。就算我们往后的命途，就此分离出两个渐行渐远的方向。
　　只是那样的话，今天的你还会记得吗？当时还是惘然无知的我们，是怎么收回了短暂交握的双手，怎么把生涩笨拙的昔日，稀释成一句清浅的：“只是当时啊……”
　　只是，当时，本应由我说出的那个字，是你保留了太久的谜题。
　　最爱的手鞠，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最美好也最伤感的秘密，感谢你为我守护至今，并最终告诉了我真正可以为你做的事。
　　深爱着你直到世界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