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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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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半夜醒来,乔忘紫会发现身边的床铺空着,而不远处高成纹躺的地方也没有人在;等再醒来时,朱染墨就会带着一股隐秘的、平日里不会出现的香气酣睡在旁边。
朱染墨依然是刻苦地练习武功,偶尔帮高成纹分拣药材,在别人侃侃而谈时缩在一旁学着书上的字。可每当朱染墨和高成纹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时,乔忘紫竟察觉到他周身又流动着那股气味。即使闭上眼睛,塞住耳朵,捂着鼻子,也能看到,能听到,能闻到。
好在神无谷今日如明日,日子总是那么平静,无论何种气味,一踏进神无谷的大门,就会陷入这种不动声色、沉默无言的静置中。
几个月前神无谷出了几条人命,开始死者都是年轻的弟子,到后来死了几个有资历的师叔,少谷主华天弼不得不着手调查,发现这些人死状一致,都是中毒而死。他去生地堂挨个审问,可丹药这东西他只会吃不会看,还靠高成纹找到了证据,才揪出凶手原来是负责生地堂的王堂主。王堂主直言自己不是想杀人,只是在试药。这说辞华天弼听了直接笑出声,他倒是想杀人了。
王堂主死后,高成纹被华天弼提拔做了新堂主。昨天还一起扎在大通铺的兄弟摇身一变成了领导,身边的小弟子都仿佛与有荣焉,连朱染墨都接受到史无前例的友好。
乔忘紫的生活也有了变化。他讲的故事被华天弼听到了,第二天就被调到了他内院,负责收拾书房。前些日子华天弼得了一架古琴,爱惜得很,乔忘紫每天清理几下琴、把书本打尘、扫扫地,工作要比原先挑水劈柴轻松得多。
乔忘紫终于接触到少谷主华天弼,体弱多病并没有弱化他的风采,不健康而有些苍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脸颊更给他多了威严。天赋过人、盗跖脾气、断袖之癖、恣情纵欲,这些特征给予华天弼微妙的神韵。每次看见他手部皮肤下惨蓝的血管,乔忘紫都忍不住觉得,华天弼的身体正在被这些生理枝杈吞噬着。
最近华天弼的身体又出了毛病,身体忽热忽冷,不停冒汗,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反而开始神志不清,几乎一整天都陷入昏迷。高成纹和几个大夫望闻问切了几个时辰,说旧疾恶化了。
事情一下就严重起来,生地堂的人昏天黑地熬续命的药方,这股压抑波及到整个神无谷,尤其是接触华天弼比较多的弟子,天天祈祷自己别倒霉的当陪葬品。
期间乔忘紫犯了个错,打扫书房的时候他忽然一阵头晕,手肘不知怎么地碰倒了书桌,华天弼的古琴就砸到了地上。
“断了的弦啊断了的弦,你怎么连?”
朱染墨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乔忘紫,淡定地说:“那就用六根弦弹啊。”
乔忘紫欲哭无泪:“我想给自己点蜡了。”
朱染墨低头拨弄琴弦,乔忘紫以前都不知道朱染墨会弹琴。因为缺了一根弦的缘故,琴声在某些地方会很奇怪地哑下去,乔忘紫让这音乐弄得心如猫挠一般发痒。
朱染墨“咦”了一声,又用手掌按了几次琴身。
乔忘紫见他面色凝重地磨蹭拂过琴弦的手指,问:“怎么了?”
“你闻闻有什么味道。”
乔忘紫半信半疑地抓着朱染墨的两根手指凑到鼻子前嗅,“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吗?”朱染墨也怀疑是自己多疑了。
月意朦胧,薄纱房帐后面两个淡淡的黑影纠缠摇曳。高成纹披上衣裳,又回到床上环住朱染墨的身体,亲吻他的头发和每一个五官,喃喃道:“我不如死了,你也不如死了。”
朱染墨任他抱着,这时才开口说:“你想让我怎么死掉?”
高成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我怎么会真让你死,我害谁也不会害你啊!”
朱染墨翻下床,倒了两杯酒,懒懒的说:“少谷主的病治不好了?”
高成纹端起杯子:“快死了吧。”,仰起头饮尽杯中液体。
朱染墨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高成纹说:“你还喝?这酒劲儿很大。”
“你是怕做到一半睡着了吗?”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不自信。”高成纹接过朱染墨的空杯子给他和自己倒酒,“罢了,反正这日子醉不醉也没两样。”
很快一壶酒就见底,高成纹一把拉住朱染墨的手腕,把他的酒碰撒一地,杯子也掉在地上。“别管它了。”
浓浓的酒气胡乱的吻在朱染墨的脸颊和脖颈。情事过后,朱染墨被抱得紧紧的,他想挣脱出来,然而被搂得更紧。
“王师兄……”高成纹含糊不清地说着,“别报仇了……”
朱染墨一愣。
“……药王谷早就不在了……”
“叫洋金花,小心点,有毒。”
“我害谁也不会害你!”
“……药王谷早就不在了……”
原来如此。
高成纹这个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与朱染墨的爱情中,他对爱情的憧憬,以至于错以为朱染墨也有同样的爱。他会去给华天弼下毒,实在出乎朱染墨的意料。奇怪的并不是下毒这件事本身,而是高成纹竟然对他守口如瓶,要知道平时细无巨细,高成纹都会主动告诉他的。果然是做好拉着他一起殉情的打算了么,这有些惹怒他了。
朱染墨决定要给高成纹一些教训,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快要突破胸腔,几乎令朱染墨颤栗。他有点气恼最后一杯酒洒在了地上,现在真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时候。
目送着高成纹的身影渐渐远去,朱染墨轻车熟路地找出他提过的一本书,是曾经药王谷的老师写的,记载了他学医几十年的成就,而且据高成纹说,这位老师还活着。
朱染墨模仿这书上的笔迹写了几个字:贤侄成纹惠鉴。朱染墨看着自己的字忍不住笑了,仅靠模仿就能用年轻的手写出老练的字体,这种才能用在恶作剧上真是可惜了。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用老师的口吻强调一遍对神无谷的恨意,指导高成纹如何下毒,还将高成纹的毒药方子修改并一起寄来,当然毒药方子是朱染墨模仿高成纹笔迹写的。
出于一种亲昵的恶意,朱染墨在写字时故意露出一些自己特有的笔迹,别人看不出来,但他相信高成纹会一眼看穿。他想看看到时候高成纹的反应。
信被放在魏奉夜每天必经之处。朱染墨不认为魏奉夜在意华天弼的生死,但若现在死了,华枕云会让整个神无谷陪葬。估计魏奉夜会装模作样地审审高成纹,让他交出解药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朱染墨冷笑着想,不知道高成纹回来会怎么弄死自己。
生地堂缺了不少药材,朱染墨借着这个理由和乔忘紫还有几个人进山里呆了两天,看着列出的药材需求单,朱染墨心想高成纹真是神通广大,能让生地堂的人都瞎了一样相信华天弼只是生病。
乔忘紫几天没顾得上和朱染墨说话,前段时间他真找到一架要扔的古琴,琴弦完好无损的,被他安在了那个断了一根弦的琴上。今天挖完药材,他拉朱染墨去看看自己的杰作。
快走到自己很久没回的大通铺了,朱染墨隐约听到里面谈话的内容,心跳的厉害。
“真不敢相信。”
“人不可貌相,还以为高成纹是个好人,没想到也干下毒这种下三滥的事。”
朱染墨眼皮一跳,该死,魏奉夜竟然大张旗鼓的说出这件事了。
“王堂主也是死得冤枉,不过苍天有眼,总算恶有恶报。”
徐晴岚聊到一半从屋里出来,看见门口戳着的俩人打了个激灵,尤其是看朱染墨时,眼神都不敢直视。
乔忘紫也听到了里面的话,连忙问:“成纹哥出什么事了?”
“呃……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吧,少谷主最近的病,不是病,”徐晴岚又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朱染墨,“是成纹哥给下毒了。”
乔忘紫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会吧,是被冤枉了吧?!”
“他自己跟魏师兄说的,而且说完以后……”
朱染墨突然结巴了:“怎么……处……处置的?”
“自杀了。”
朱染墨的理智咣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看乔忘紫和徐晴岚的眼神,一定以为自己是为失去了爱人而悲痛吧。而其实他正是主导高成纹死亡的刽子手。高成纹完全可以否认自己嫌疑的,把这封信说成是一个恶作剧——和事实一样——反正魏奉夜也没有其他证据。可当高成纹看到几个字收尾处微微的上挑,他一眼认出这是朱染墨的习惯,他竟觉得内疚。原来朱染墨是恨着他的,自己竟然睡了他这么久,还想拉着他一起赴死,真是对不起他。
其实他大可以把罪名推给朱染墨:几十年前叶从云被逐出师门,武功不如他的师兄华枕云却成了神无谷谷主。怀着强烈的妒意,叶从云临死前嘱咐徒弟朱染墨为他报仇。朱染墨出卖色相骗取了高成纹的信任,之后陷害王堂主也是为了能更接近生地堂从而下毒。眼看即将大仇得报却被高成纹察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写信嫁祸他。
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魏奉夜必定相信,只是高成纹做不到。苟且偷生送了爱人的命,怎么可能办得到。
高成纹的脸在朱染墨心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不可理喻。
不可思议。
朱染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