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睡迟迟》松下有鹤

40、晋江独发

　　陆瑜半生已过，不管是他人或自己来评，都算得上相当顺遂。即使中间有篡皇权这等世人眼中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他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上天太厚待他了，出身家世好，样貌佳，又是嫡长子，双亲爱护，本人还天资绝伦，学什么都事半功倍，恐怕皇子也比不得他的运道。

　　有足够的才智和家世支撑，他什么都尝试过，年少风流时更是荤素不忌，有了兴趣做什么都可以。约莫除了杀人放火这等事，其余都不在话下。倒不是不敢，只是旁人杀人放火是为财为色，而他二者皆不缺，完全没有必要。

　　他行事随心，无论甚么事后也不曾后悔，他也从不觉有后悔的必要，因为这本就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可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也藏着这种无用的情绪。

　　那就是在清苑一事上。

　　清苑是陆瑜心中的第一个孩子，从她还在她母亲腹中时，他就伴着她长大，他甚至感受过女儿的胎动。那种感觉对他来说奇妙又新鲜。

　　陆瑜没有血脉的概念，伴着清苑长大，对她宠溺爱护，约莫是因为看着一个小小婴孩长大的过程实在太奇妙了，还有便是清苑母亲的存在，也得以让他的兴趣能够长久不衰。

　　兴致来时，他可以让小小的清苑骑在自己脖子上，带她四处游玩。旁人道他太宠女儿了，他不觉得，他只是觉得这个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小东西太有趣了。

　　清苑母亲的突然去世中断了这一切，陆瑜本以为可以彼此相伴探究一生的佳人就这样离去，他心中有失望、有遗憾，约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连带着对清苑的耐心与兴趣也少了许多。

　　陆瑜不在乎世俗，但他活在世俗当中，自然也不会故作特别，他也是会遵守一些规矩的。他需要子嗣继承王府，清苑是女辈，所以他把陆临给接了回来。

　　只是没想到清苑会对陆临的身份反应那么大，那种激烈的行为、甚至是看向自己时敌视的目光，都让陆瑜感到陌生。这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以前那个抱着他脖子甜甜喊“爹爹”的迟迟，所以他第一次教训了她。

　　这第一次的教训，约莫也要成为父女二人间的唯一一次。自清苑被她外祖父母接去住了段时日后，回来的她就变了性情，她依旧任性，像大部分家世好的贵女那样高傲肆意，只不同的是，她很少再与他说话撒娇了，更别说甜甜唤他“爹爹”。

　　外人眼中他对女儿宠溺一如既往，随时日渐长还更胜一筹，只有他自己明白父女二人间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那是一道无形的隔阂，不厚也不薄，却有如天堑，仿佛永远无法跨越。

　　陆瑜内心深处也一直隐约明白这些的，只是没有那种契机和必要去让他意识到而已。随后的他太忙了，宫变、权力的交替都非一日可成，王府中他依旧对女儿百依百顺，表面上的两人就好像从未变过。

　　这次的毒，刘渊的话，才使他醍醐灌顶，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静静审视着内心。

　　原来清苑于他是如此重要，原来他也如世人一般，曾暗暗为那次对七岁清苑的教训而后悔。

　　清苑是他的女儿，当然也继承了他骨子里的倔强，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曾原谅他。陆瑜换位一想，若他幼时也曾遭父亲这样对待，恐怕此生也再不会与他有交流。

　　这么说来，清苑对他还算好的？

　　……好个鬼。

　　被点醒后，不得不说陆瑜那一个时辰的心绪十分复杂。他望着被刘渊陪着玩耍的小姑娘，竟不知自己真正想留的到底是谁。

　　眼前的人说起来根本就不算是他真正的女儿，她只有清苑部分的记忆，还有因药物而扭曲模糊的印象，再加上受外力影响而越发乖戾的性格，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想要弥补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对他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小姑娘，已经永永远远留在了八年前的夏天，再也回不来了。

　　陆瑜突然蹲下|身，很温柔道：“迟迟，到爹爹这儿来。”

　　小清苑看着他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过去了，然后被陆瑜一把抱起，他以抱小孩儿的姿势站了起来。

　　怀里的小清苑不喜欢被他这样对待，“我长大了，不许再这样抱我。”

　　“你再长大，不也是爹爹的女儿吗？”陆瑜这么说着的同时凝视小清苑的眼睛，可她根本不愿和他对视，她眼中栖息的光芒没有半点是为他绽放。

　　陆瑜想起在府中她主动让陆临抱的场景，突然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这样的清苑，似乎也在隐约抵触着他。

　　那叹气声瞬间消散在了空中，陆瑜神色不变，捏了捏小清苑的脸，“走，爹爹带你回家去。”

　　刘渊没有阻止，她毕竟还是陆瑜的女儿，此时的她应该回到宣平王府。

　　因为小清苑的挣扎，陆瑜是半强迫地把人抱回家的。在轿子上的时候小姑娘完全不顾安危，几度想要跳下去，惊得陆瑜也出了一身冷汗。

　　她实在是太胆大了。

　　奇怪的父女二人回到府中，迎面就是焦急担忧了许久的陆临。陆临望着小清苑似乎是想咬父亲的姿势，停顿了会儿迟疑道：“爹，清苑？”

　　“快让他走！”小清苑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她刚醒来时还没有表现得这么讨厌陆临，被抱了一路后那种深压在心底的讨厌好像就全涌了出来。

　　她还在挣扎，“不许抱我！”

　　陆临心有不忍，小姑娘在陆瑜怀中折腾的模样就像被戏弄的猫儿，他以为是陆瑜惯常喜欢逗人的坏心思又发作了，道：“爹，让清苑去洗漱休息吧，在外待了一夜，她应该累了。”

　　“累？”陆瑜唇角微微翘起，好像为这个说法感到好笑，他伸手摸了把小清苑的头，“她不会累的。”

　　这是什么意思？陆临的疑惑没有出口，小清苑已经在陆瑜怀中晕了过去，被打晕的。

　　他神色带了焦急，但也明白陆瑜定是有什么事要做。

　　陆瑜深深望着怀中的女儿，但这一刻陆临也不知道他眼中映入的是什么。

　　良久，陆瑜道：“我的女儿该回来了。”

　　陆临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他当然听得懂，陆瑜说的是，真正的清苑。

　　陆瑜再度召来了数位太医，直接让他们暂时住在了王府，专心致志地研制解药，吩咐管家太医需要什么都马上为他们寻来。

　　虽然解药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马上研制出，但至少进程会加快很多。

　　因为一些顾忌，小清苑也被喂了药，大部分时间都在榻上沉睡，安安静静。

　　陆瑜每天都会来看她，他对她依然很好，并没有因为意识到自己认知的错误而改变态度。虽然小清苑终究不是那个真正的清苑，但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不会因此又伤害到女儿的心。

　　小清苑却不领情，在每天仅有的那些清醒时间中见到陆瑜，她的态度依旧不好，至少再也不会叫陆瑜给自己喂糖吃。

　　相较之下，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每天来陪伴自己的陆临和猫儿。

　　猫儿熟悉她的气息，但不认识这种模样的清苑，所以它时而和小清苑亲近，时而又会突然跑开，并不能时常遇见。

　　陆临喂她吃了鱼羹，帮她擦掉腮边沾上的吃食，细心体贴不比花楹少。小清苑吃了小半就不吃了，推开碗抬头看他，“你没事要做吗？”

　　“最近没什么要事。”陆临说谎了，其实最近宣平王一派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已经和左相撕破了脸，根本没有安生的日子。

　　小清苑哦了声，又眨眨眼，“你对我真好。”

　　她这样的神态换在一个月前是陆临不敢想象的，那是对着无比信赖熟悉的人才有的姿态，隐隐带着撒娇。她眨着眼睛的模样在看他来再可爱不过，他依然抑制了波澜不止的内心，尽量平静道：“我是兄长，当然会对迟迟好。”

　　说到“迟迟”两字时他微妙地停顿了下，事实上这是最近的常态，每次叫到清苑小名时，他心中总会有种无以言喻的心虚，伴随着丝丝欣喜。

　　可他心中也明白，那点高兴也是偷来的，很快他又会失去这样唤她的资格。

　　“哥哥。”小清苑突然这样叫他。

　　“怎么了？”陆临低下头。

　　虽然某种程度来说现在小清苑不算是真正的孩子，但她的目光一直就是个孩子，清澈无比。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她那么小，两手才抱住他一半的腰身，陆临被这柔软包围，心中也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语气无比得轻。

　　他又问了句，“怎么了？”

　　小清苑摇摇头，“哥哥喜欢我吗？”

　　“当然。”

　　“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陆临顿住，“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她那么聪明，总能察觉到什么的。

　　没有回答，陆临就道：“当然真的是，不然还会有谁？”

　　对呀，还会有谁呢？在他心中也从来就只有一个妹妹。

　　小清苑露出甜甜的笑，抱着他道：“那哥哥要一直记得迟迟呀。”

　　陆临不善言笑的脸庞也有了些许上弯的弧度，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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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一段时间后就是一段倦怠期，这大概是我的常态惹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