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曾落少年眉》夏尽时亡

5、回忆是海，能溺死人

　　傍晚的残阳透过只拉了一半窗帘的窗户悄悄照进，温柔地给趴在书桌上一脸倦意的女孩披上了一件橙色外衣，却不小心惊动了她。
　　我有些朦胧地睁开眼，没有立即起身，只两眼无神地望着不知名的某一处，渐渐失了聚焦，怎么又梦到了以前呢？
　　勉强直起身子，手下是画了一半的设计稿，我站起身，茫茫然地泡了一杯咖啡捧在手里，隔着厚厚的瓷杯，手心里传来舒适的温度。
　　我倚在窗边，看着那一抹残阳和远方高楼大厦黑色的剪影。
　　梦中路筱转来自己班上，听见风言风语，身上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戾气……这么多年了，依旧记得如此清楚。我抿了一口咖啡，眼中是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的迷茫。
　　2007年。
　　“留守儿童统计表哦……是留守儿童的请举一下手！”
　　班长郑小黛站在讲桌前，一手拿A4纸，一手拍着满是粉笔灰的桌面，一不留神却将自己呛了个半死。
　　“咳咳……吴华……何姜……哎？路筱？你也是留守儿童吗？是的话请正正经经地举手好吗？干嘛这么畏首畏脑的？会缺一块肉吗？”
　　话音未落，班上便响起了低低的哄笑声。路筱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将手举高了些。
　　“小黛，她恐怕不满足留守儿童的条件吧？！”后排，一个卷发马尾的女孩悠悠地站起身，不无恶意地瞟了一眼那个怯生生的人影。
　　“嗯？文画？为什么这样说？”
　　被唤作“文画”的卷发马尾女生还未回答，她的同桌夏今便也站了起来，笑道：“因为她父亲不是外出打工而是死了呀！”
　　语毕，全班顿时哗然。我皱了皱眉，夏今和文画都是谭影和我一个寝室的姐妹，关系自然要好，前几天耐不住她们死死追问，便将路筱的事告诉了他们，还特地嘱咐她们不要到处乱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嚼舌根了？
　　郑小黛显然是被惊到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反倒是偷偷瞥了一眼当事人。
　　文画拢了拢头发嘴角挑起一抹笑，谁叫你路筱惹到我了呢？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对你呀！
　　“前几天浅音和我说的，她从厕所听到的！”
　　夏今也在一旁连声附和，“对啊对啊，谁不知道厕所是听八卦的一大宝地啊！”
　　我顿时欲哭无泪，你们这是无意间反手捅了我一刀的快乐啊！前桌谭影撞了撞我的桌子，偏头打趣道：“原来您还有这一癖好啊！到厕所听八卦！”
　　我……囧……TAT……抽飞！
　　众人皆哄笑起来，其中夹杂着有些人地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路筱听见。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路筱那边，却正好对上她朝我看来的视线，眸子里的怨恨清晰可见，逼得我赶忙撇过头，不敢再看。
　　我踢了题谭影的凳子，见她回过头，立刻吐苦水道：“要死了要死了！那两个二货怎么说出来了？这下好了，路筱八成是以为我故意散播的！艾玛你是没看到，她刚刚那个眼神……吓死我了……呜呜呜……”
　　我抓狂地在空气中乱抓一气，就差没咬着手帕眼泪汪汪地喊“大人！民女冤枉啊！”
　　谭影白了我一眼，“淡定淡定！一会你去道个歉好啦！路筱应该没那么小心眼的！还有，这么多年朋友，你又不是不了解文画，别人不惹她，她自然不会让别人难堪。估计是路筱有意或无意地惹到她了。”
　　话是这么说，谭影却明白，路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那天她身上的戾气足以说明一切，只不过这些道理，她不想说给浅音听。十几年的闺密，她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好她的天真，而浅音，则是无止境地包容谭影。
　　我抹了把脸，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嗯！对！诚心诚意地道歉！”
　　只是，太天真的人总会很惨。我们不是路筱，根本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她来说，则是致命地伤害。感同身受？怎么可能？针刺不到别人身上，别人又怎么会理解被刺的人有多痛？
　　课后，我怯生生地去找路筱道歉，同时也做好了受到冷言冷语地准备。孰料她却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是路筱第一次笑，明媚的像灿烂的阳光，照进我心中，轻易地，轻而易举地，蒙蔽了看清事实的双眼。
　　所以，一直到后来，我才赫然看清，那笑靥如花之下，是一道道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利刃。
　　日子平平淡淡又紧紧张张地过着，不知不觉到了中考，再不知不觉中考结束了。
　　我偏着头，拿着手中的笔，灼灼目光快要将志愿表盯出个洞来。“哎，你填哪啊？”我凑到谭影身边，问道。
　　某影也是一脸纠结，“不知哎，你填哪？”
　　我……囧……“我在问你哎！”
　　“那……填南珞高中？”
　　“嗯……可以……反正也是重点高中！你填哪我就填哪呗！”
　　“也是，反正我俩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QVQ那是！哎哎！打住，声明一下，我不是百合哦！”
　　“滚！你不是百合难道我就是了嘛？”
　　“嗯哼？你不是吗？嘿嘿嘿！”
　　“我可是纯爷……啊呸！纯女汉子！最喜欢千千！”
　　“嘁，瞧你那出息！鄙视！你家千千有我家白贤好？”
　　“……嗯哼，你皮痒了啊？”说着，谭影一个眼刀扫过来，我缩了缩头，装乌龟，“哎呦我的影大人，消气消气，奴婢这就给您去买千总的明信片～”对视不过几秒，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填完志愿，路筱也凑了过来，自从上次的那件事后，我们的关系也融洽起来。
　　“浅音，你填的哪？”
　　“嗯哪，填南珞呀！”
　　“哦哦，那我也填那，搭个伴！”
　　彼时年少，将别有用心当成了友谊，还感动地稀里哗啦热泪盈眶。
　　待路筱走远，谭影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腰，挤眉弄眼道：“她也填南珞啊，那那个帮你补课的先生呢？”谭影是知道江安年和我之间的事的，也知道江安年和路筱关系不一般，但是她坚信，最后的CP，一定是我和江安年！
　　“南珞呀！”
　　谭影挑了挑眉，“啧啧啧，瞧瞧，难怪之前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填南珞高中！”我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喂！再瞎说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打闹着嬉笑着跑远，逆着光的背影渐渐光亮到模糊。
　　2016年。
　　我倚在窗边，回忆已将咖啡冷透，残阳也没入地平线。
　　然而一切，就好像约定好了一般，在那年夏天，那年暑假，颠倒乾坤。
　　谭影哭着打电话和我说她父母改了志愿，我咬着下唇愣是没让自己哭出声；路筱在一个暑假之间不知经历了什么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以衡哥和晨曦姐分手，他被国外一所大学提前录取出了国离我越来越远……
　　一个又一个的变故，像海浪一般打的我措手不及。在恐慌无助中，迎来了高中生活。
　　书桌上手机嗡嗡作响，我终是放下杯，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昵称让我露出久违地微笑。
　　“喂？唐果！”
　　“姐回来了！还不快来接姐！姐就在你们这的机场！”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装腔作势的声音，我笑了笑，立刻拿好车钥匙便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