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煤十八

1、一

　　正是初春，宁济寺的桃花开得欲燃，一只翠色羽毛的鸟儿从桃枝上振翅飞起，带落了几瓣桃花瓣。煦暖的春光穿过桃枝，乘着花瓣，轻轻地落在了一女子水色的衣衫上，带了一阵桃花香。只见那女子素手如纤葱，微微挽了挽耳边墨发，眉似青黛，肤若凝脂，唇不染而红，竟比那桃花还娇艳几分，玉立于瓣雨中，教人不得不回看。女子闭着眼，仿佛是遗落了这世间的一位仙。
　　“这杜家的姑娘好生俊俏…”“谁说不是呢，性子又好，若不是因为那双眼…可惜了，可惜了。”两位上香的香客打旁走过，这言语轻飘飘地吹进了女子耳朵，刺得人生疼。女子低垂的眼眸，原本应该是一双澄澈的眼，如今却是灰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已经许多年了，自己早应习惯的，可每当听见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一下，可叹这样的好春光，满寺的桃花也是因这盲眼看不到，想到这些，心中又添一丝悲切。
　　一阵风吹起，柔柔地抚过脸颊，似是安慰。有急急的脚步声过来，唤她的名字。
　　“月笳，等急了吧，方才向方丈求签，是上上签呢！”罗衫挎着小香篮，一边嗔怪着，“怎不去求个姻缘签，你一人住在那小屋中无依无靠，若是上天感了你的意真得了如意郎君，该是件多好的事，听说宁济寺的签最灵了，你却偏要在这树下干等我。”杜月笳一笑：“你也知道我这双眼，求得了姻缘也只是给人平添麻烦而已，自己过也不错，这么多年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吗，罗衫莫要挂心了。”见她如此执拗，罗衫也不再说什么了，想必是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下千万遍，她也是千万遍的不听罢了。
　　宁济寺坐落于山顶，山路自然是崎岖，青阶重重，也阻不了这寺里旺盛的香火，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求签是一，赏花是二，宁济寺的桃花美得令人惊叹，据说寺里还住着一位桃花仙人，时节时常使风作花瓣舞，美是美，但鲜少有人见，仙人更是无人得见了，或许只是个野谈吧。如今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寺里拥拥攘攘，来往全是香客，二人慢慢走着，月笳心里紧紧揪着，生怕因看不见而冲撞了谁，就是这样的慢和小心，还是撞上了。
　　那人似乎很急，脾气也燥得很，完全不顾自己已将月笳撞到在地，捡了香烛张口便骂，罗衫急了，也理论起来，不少人也停下来看，吵嚷之间一只手突然扶起了月笳，手掌宽大温厚，似乎是男人的手…月笳正欲道谢，男子声音响起：“公子撞人先是不对，为何还出口伤人，更何况还是两位姑娘，来往香客看着，公子脸上可挂的住？”对方也不甘示弱：“你是她什么人，着急着辩解什么，挡了我上香的路，若是心愿不成我该去怨谁，还是个瞎子，出来乱跑什么！”
　　又戳了痛处…月笳更觉无理，心下沉沉：“是我的错，公子不必为我…”“神佛只渡有缘人，不渡无礼之人，公子口中的瞎子正是家妻，妻子受了委屈相公自然相护，家妻眼睛不好，却不是你可以辱骂的原因，佛门清净地，公子还是不要多言了。”月笳一愣，家妻…众人也开始附和着要那撞人的人赔礼道歉，那人自觉脸上不好看，不得理匆匆走了，看热闹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多都散走了。
　　“多谢公子替我解围，眼盲，给公子添麻烦了。”
　　“不必，姑娘的眼睛…生的很美。”
　　月笳怔怔，平生第一次有人夸赞了自己这双眼，听他的语气清冷淡然，似乎并不是讽刺，不觉脸上一红，再想说什么，却听罗衫说那公子说罢便走了。
　　真是个怪人…

　　竹院。
　　距从宁济寺回来已有半月了，月笳时常想起那天的事，唤自己家妻，语气却冷得让人想要远离，但声音…却有一种熟悉感，似乎是许多年前他也这么叫过自己。
　　怎么可能呢，又乱想了….
　　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蹭上来，月笳伸手去摸，就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是她的阿三。竹院是罗衫府中的，来到竹院的第三年月笳捡到了这只猫，摸索着喂了吃食和水，这猫竟住了下来，就取了阿三这个名字。阿三很自由，久了也会走两天，走了也会再回来，这样断断续续地陪了她好些年，这院子里只住着她和阿三，有时罗衫会过来照料，遣人送些衣物吃食，日常杂物。
　　竹院里也有一棵桃树，似乎很有年头了，在眼睛还没有完全瞎掉的时候她常常像现在一样，靠在一把藤椅上看着满树桃花，那年她十二岁，刚住进竹院，风一吹，常带起一群花瓣。月笳穿一身藕粉色薄衫，头发松松地被一支翠玉簪子挽着，身上搭着一件外衣，懒懒靠在藤椅上，不时摸着怀里的阿三。春日里阳光暖和得很，照得人酥酥软软，风也轻轻的，带着桃花的香味儿，像是有人说悄悄话。
　　“笳儿…笳儿…”
　　在梦里吗？除了爹娘，没有人这样喊她了。不知从哪飘来的声音，远远的，又带着熟悉。感觉有人在身前站立，月笳没有说话，对方也沉默着，良久，那人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传来，身体随之一颤，她听见他唤：“笳儿。”
　　不知为何，她想要睁开眼看看面前人的样子，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等等…她心里一惊，眼前….眼前…不是漆黑一片了！像是在迷雾中，眼前的人只有轮廓，却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像是…
　　朝夕相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