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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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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音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知道今天多半又要不到新学期的学费了。
身后楼房的大门紧关着，她在这坐了快两个小时，没人进来，没人出来，应该是没有人在家。门铃也按过，没有人回应。
这里是她的家，可是她没法进去。
太阳渐渐西斜了，傅音望向落日，眼神落寞。她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太过悲伤。
仿佛怕眼泪掉落，她又一下低下了头。她的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眼睛。脚上的球鞋已经泛白，可是很干净。
离暑期结束还有十天，她不得不回来要学费，就像往常一样。她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没想到连门都没法进——她从来没有家里的钥匙，从小到大，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也在之前打过父亲的电话，甚至还有继母的，都无法接通。
一连好几个，都是如此。
舅妈说，你爸没接你电话吗？
她不敢回应，最后只好低声说：我回家去就好了。
很早前的学费生活费，基本都是外婆出的，后来外婆年纪大了，她也“懂事”了，就开始回去问父亲要。
舅妈说：凭什么妈的钱要全用在她身上，她是判给她爸的，就该她爸负责！
舅妈说：吃点饭也就算了，可是这些学费生活费，哪次不是几千几千往外掏！
舅妈说：你有本事就多挣钱啊！一个月几千块钱够我们什么用！你要一年挣个百八十万的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
舅妈说：她爸不是没钱！她妈也不是死了！自己亲爸亲妈都不管，要我这个舅妈管什么！
舅妈说：我不管！一碗水要端平，妈给她出学费生活费，就得给大康小康一样出学费生活费……
后来，舅妈又说：好了，当初钱全给她花光了，现在瘫了，还得让我们伺候！我嫁给你们汪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外婆瘫了，雷雨天摔了一跤，之后就只能坐在轮椅上。她今年六十六岁，之前都是独自生活，现在却只能靠舅舅一家照顾。
然后，她在舅舅家就感觉到了度日如年……
她总是记得舅妈说得话，可是从不去说什么，只是在她需要做什么的时候，再主动去做。比如当这个假期快要结束，当照顾好外婆，当两个弟弟的功课已经补完的时候，再回去自己的家。
可是哪还是自己的家呢，这里早已是父亲、继母还有那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家了……
傅音又低下了头，很多不愉快的记忆又涌了出来。手腕上戴了很多年的手表依然走着，已经五点过半，始终没人回来。傅音想着，是不是他们今天不回来了。
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身往外看，路口依然不见熟悉的人影。
巷子里已经有下班回来的人，傅音想着，背起背包又往外走去。
巷子外，是热闹的大街，远处，是一个书报亭。傅音穿过马路，犹豫了一会儿，又走上前。
跟老板说了一声，拿起电话拨通父亲的手机。
“嘟——嘟——嘟——”三声传来，电话接通。傅音的心蓦地一跳，当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时，她忙回过神，喊道：“爸爸。”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只有嘈杂的车鸣声。
“爸爸，我回来了。”傅音赶紧又道。
“我不在家。”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男人的声音，又很快，电话就被挂断。
“嘟嘟嘟——”三声急促的忙音，傅音听着，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书报亭老板投来异样的眼神，傅音忙用手背擦去眼泪，然后将一块钱递了过去。
他从来不会与她多说两句，也不会让她多说两句，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她，也就一直不敢再给他打电话。
可是现在他不在家，他们不回来了，她又该去哪呢？他说他不在家，那就是你回来也没用……
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傅音望着远方，眼中尽是茫然。
街上是车流如梭人来人往，她似乎已经无处可去。
手中是七十六块钱，她所有的积蓄，她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靠这些钱她该怎么过下去。
她也想回外婆那，可是前年她没要到学费又被弟弟关在门外就回了家，迎来的，只是舅妈对舅舅彻夜的谩骂。她要交学费，外婆总是会给她想办法，舅舅也会塞一点，舅妈是怕舅舅又会塞钱过来……
她不想让他们为难。
肚子又开始了疼，是又感到了饿。中午吃得很少，舅舅晚回来吃饭，她照顾好外婆回到桌边，舅妈和两个弟弟已经吃完，舅妈说“给你舅舅留点”，看着桌上所剩不多的菜，她就只是用菜汤拌了几口饭。而今天早上，她也就是吃了半碗粥。
——这两天，舅妈早已明里暗里在提醒她该“回家”了……
“傅小音？”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傅音转过头，一辆电瓶车在她跟前停下。
摘下头盔，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呈现在面前，“你怎么坐在这？”
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满头天然卷，眼睛大大的，明亮又真诚，满脸喜悦。
傅音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着站起打了招呼，“小时哥。”
小时哥，时初冬，一个家住这附近的娃。
随即又道，“你好像又长高了呢。”
两人也就大半年没见，少年明显又长开许多，面部轮廓有了变化，整个人也大了一圈，乍一看，都有些不认识了。
“那是，今年我长了八厘米呢，现在都一米七五了！帅不帅？”时初冬已经下了车，一脸骄傲，走到傅音跟前，比了比，又皱眉道，“你怎么还那么矮，都不吃饭的吗？”
傅音原先在他耳朵那，现在只到下巴了。
傅音笑笑没有说话，她也想长高啊，可哪那么容易。
瞅见她拎在手里的背包，时初冬又问：“你又回来找你爸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找我……早跟你说过了，回来了一定要先告诉我……”说着，都有些哀怨。
傅音忙道：“我下午才回来的。我爸不在家……”她的声音小小的，有些无能为力。
时初冬眨巴了下眼睛，“那你现在要回你外婆家吗？”
傅音低下头，“我还没想好……”
时初冬有些哑然，随即又有些烦躁。对于傅音家的事他多少有些了解，父母离异，母亲跟别的男人出了国，父亲重男轻女，自小在外婆家养着，完了舅妈也不是善茬……总之一家人没几个好东西。
现在她说没想好，是有家不能回吧。
那他该怎么办？把她带回家吗？
他妈会把他打死吧？
当年他也把傅小音带回家里过，本想着就一顿饭的事，结果面上自家皇太后客气有加还频频给她夹菜，等她一走，抄起鸡毛掸子就打向了自己……说什么“小小年纪就想着把小姑娘带回家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时初冬想得脑壳疼，也就不愿再想，“得了，先去吃饭，你肯定还没吃饭吧？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眼睛亮闪闪，下巴一扬，又示意她上自己车。
傅音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原先并不认识，初二那年傅音回来在书店外的巷子里捡了一部手机、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失主，两人才就此相识——失主正是时初冬。一问才知道，两人家都在这附近，原先还在同一所中学，时初冬大一届，只是初二下半年的时候转学走了，所以一直没有交集。
时初冬对于这位等了他两个多小时的“小妹妹”万分服气，对她的拾金不昧也是万分感谢，新买的手机，五千多大洋，刚买一个礼拜就丢了，亲妈都能打死，所以作为感谢，他直接塞给她三百块零花钱。傅音没要，他就单方面将她认作了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扬言以后就由他罩着，同时又把自己的手机号□□号全部给了她。
傅音自然没有主动联系他，结果第二天时初冬就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她家，又给她送来了一堆零食……
后来时初冬又找过她几回，傅音原本不想再接触，可是架不住他太过热情。时间长了，她也就知道这位卷毛男孩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痞痞的，其实特别二，又特别善良，看个动画片都能看哭。明明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偏偏总想着像个大哥大一样罩着她。
可是他要她叫他“小时哥”，她也就真的叫起了他“小时哥”。
私心里，她也真的挺希望有一个哥的。
一路上时初冬开得飞快，不停嘚吧着这一年他身上发生的事，傅音听了一会儿却有些疑惑，“小时哥，我们要去哪？”眼看着都已经过了两条街。
“马上就到，不要着急。”时初冬说着，只是又加大了马力。
街旁风景一路飞逝，彩霞已漫天。转过两道弯，车终于停下，眼前却是个文具店——忠明文具店。
傅音有些愣神，原以为时初冬会像以往一样带她去个炸鸡店或者麻辣烫店，没想到带到了这里。
时初冬挂了电话，从车后座拿出个袋子就快步往里走，回头道：“妹妹，到啦，跟我走！”
“小时哥，这是哪里？”傅音忙问。
时初冬笑道：“你到了就知道啦！”
文具店的门关着，从巷子里绕到后边是一条狭窄的楼梯，时初冬“咚咚咚”一路往上，跑得飞快，傅音第一次走这种铁质楼梯，又窄又陡还悬空着，难免害怕。时初冬催促了两声也就不管她，一个人走到三楼，拉开一扇门就走了进去，傅音见着，赶忙加快脚步。
隐隐的，有说话声传来。
到了三楼，傅音也拉开了那扇门，里面是一个小间，堆满了杂物，却没人在。傅音有些慌，一眼扫见边上还有扇半掩的门，就忙走了过去。
推开一看，不由愣住。
那是一个宽大的天台，四周凌乱的放着几张椅子，中间一个烧烤架，边上一张桌子，七八个人或坐或立围在那，清一色的男生。
一个个人高马大、染着头发，叼着烟，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当她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听到动静，也纷纷转过头来。
傅音吓住，不敢上前。
“这谁啊？”有人问。
时初冬正背对着站着，听到后忙反应过来，跑过去拉过傅音解释道：“我妹妹，我妹妹！没地方去，我就把她带过来啦！”
说着又对傅音说道：“都我初中同学，今天在这聚会吃烧烤呢！”
其他人一听是他妹妹，也围了过来，有人好奇，“小卷毛，你哪来的妹妹啊？”是个头染绿毛的男生，薄唇桃花眼，很高，笑容又痞又顽劣。
小卷毛，时初冬的外号。
“认的不行吗？”时初冬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小卷毛你还认妹妹？这么小，初中生吧？”绿毛更加戏谑。
傅音的骨骼纤细，身量又不高，看起来确实只像个初中生。
时初冬听着不乐意了：“人马上就高二了，跟你，跟谢实，还都是一个学校的！”说着，头朝里一抬，“谢实，我妹跟你一个学校的！”
绿毛有些意外，傅音听到“谢实”这个名字，也一下抬起了头。
人群后的天台边，有一张陈旧的黑色皮质双人沙发，一个少年正低着头坐在上面玩手机。灰色T恤黑色裤子，被挡着，一时竟未发现。他的腿很长，一头短发凌乱，神情却是漠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撩了下眼皮。
触及他的视线，傅音心中一慌，忙不及低下头，一阵心虚。
谢实透过人群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傅音意识到这样不好，忙又抬起头，见到的却只是谢实低下头又玩起手机的样子。
她抿紧唇，觉得自己这样过分极了。
谢实，整个一中无人不知的存在，人狠，手辣，无人敢惹。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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