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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音群电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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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回忆的缱绻容颜,刻骨美丽,又仿佛蓦然回首的荒芜。
敏感的少年察言观色,心头的不安像针脚一样密密抽紧,出声反悔说:“……你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
浓密的羽睫颤动一下,从过往跋涉回来,气息幽静的女人垂首,低笑了声。
灰飞前尘,已付笑谈。
“能让女人盲目到不顾一切的,大概只有一种东西。”
她握住门把,打开门走了出去。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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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意不去的关母和男孩,一起将她送至门口,见她不愿意留饭,关母再次热情邀约,“招待不周,下次咏音和妈妈过来一起吃顿饭吧。”
裴咏音无可无不可地笑应一声。
道别两人后,她提着伞柄,慢步走出两人视野,绰约的身姿消隐于暮色中,关母轻拍呆怔的儿子,“允烈高兴吗?”
何止高兴,她是奇迹,男孩反身搂住母亲,“嗯,谢谢妈妈!”
……
来接她的车等在颐景园门外,穿薄呢大衣的男人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枕头。”裴咏音露出微笑,收好衣摆坐进去,“谢谢。”
凯迪拉克平稳上路。
“从我家过来的?”她问经纪人。
“嗯。”见她回头寻觅着什么,秀丽的男人说,“东西都在后备箱。”
小枕头,大名韩枕夜,一头柔软的深栗色天然鬈发,中分齐耳长度,硬朗瘦削的脸部线条,乍一眼有些日本人疏离冷淡的气质。
但裴咏音知道,韩枕夜有多温柔。
他原本有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外表雷打不动止步于十八岁,工作后,为了看起来显得专业,有威严,韩枕夜在一个月内迅速减重十八斤,娃娃脸瘪下去,颧骨凸出来。
他闭完关出来,裴咏音见到瘦到令人心酸的男人,怔忡地问他:“你……整容了?”
他为她牺牲良多。
……
瘦削的男人平视前方,笑问她:“怎么样?为人师表感觉如何?”
裴咏音想了想,微笑着回答:“挺神奇的,他那双10度自然伸张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奔的时候……”
有点像照镜子。
“超炫的技巧和速度,你真应该听一下的,为钢琴而生的天才。”她歪头回想着,不吝赞美,“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新星出世了吧,也差不多该来一个了。”
男人勾起薄薄的唇角,莞尔问她:“就这么看好他吗?”
裴咏音闻言,侧身面朝他,小姑娘般兴高采烈道:“嗯!我让他弹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那些音群像无数翩翩起舞的小精灵,脑袋晕眩,心跳过电……”
暮色在消褪,光影推移。
女人放松身体,注视着窗上自己浅浅的斑驳倒影,额头轻轻蹭了蹭,笑得像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少女。
“像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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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议论着他时,送走老师后,心情激动的男孩跑回卧室,将自己摔进床里,紧紧搂住枕头,翻滚、翻滚、翻滚,无声而开心地咧嘴笑。
高兴到难以纾解的心情,让他拿起手机,迫不及待地和好友分享起自己的好运。
旺仔:刚刚Peggy在教我弹琴!
黑皮:醒醒
旺仔:真的,不骗你
黑皮:……所以Peggy真人什么样?漂亮吗?什么感觉?
旺仔:超级漂亮!地狱级别的那种!
黑皮:……你说人话
旺仔:她残酷得像地狱,我快乐得像上天国,无与伦比的快乐,我快死了!
他不加节制地表达,正看着手机屏幕的何光远,嘴角微抽。
黑皮:那你问她要手机号或者微信吗?朋友圈有没有正面照?发一张。
旺仔:……
男孩扔掉手机,恨恨地捶打枕头,苦闷的凄嚎从枕头底下传来。
裴咏音听到他的请求,眼神奇怪地看着他,“我不喜欢被偷窥,也不喜欢视奸。”
黑皮: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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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亮起了红灯。
驾驶员踩下刹车,汽车缓缓停靠在斑马线前,地面湿滑,朦胧水光犹如一面铜镜,行人穿梭在陆离的灯火中。
霓虹蒙在男人秀气的脸上,听着她的溢美之词,他故意转头,逗弄神采飞扬的女人,“比你更出色吗?”
“嗯,一个天才,为古典乐而生的。” 她颔首强调,“就是学院派的痕迹有点重,少了点儿……”
她斟酌着用词,许久,才审慎地说:“内在的智慧。”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还这么年轻,岁月总会赋予每条生命应有的厚度和重量。
她说:“我打算四月再去给他上堂课。”
想起刚才,她正色喊友人:“阿夜。”
“嗯,怎么了?”
“你还记得《黄昏之星》的故事吗?”
韩枕夜曾就读普林斯顿音乐系,后来转系去念商科,音乐和人文素养极高。
她的每个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记得,舒伯特写给自己的学生,Esterhazy女伯爵的一首恋曲。”
他轻轻哼起了那首歌:“‘我是那爱情的恒星,我没有播下种子,我看不见新芽,留下的,只有死寂和哭泣……’”
男人低声哼唱的磁性嗓音,车厢里柔软地飘荡。
裴咏音将头靠向椅背,闭上眼,含笑默默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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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唱完,她朝窗外望去。
雨已经停了,路灯也亮了,薄纱似的水雾,牛乳一样在五光十色的都市中流淌。
她低声说:“舒伯特三十一岁英年早逝,从未被爱神眷顾过,不知道会不会有遗憾。”
余光瞄一眼她温软的侧脸,韩枕夜推挡启动汽车,“有的人,太耀眼有才华,注定属于世界,不属于爱情,爱情之于她们,是一种浪费。”
譬如你,我亲爱的咏音。
他不经意的口气,淡得像凉白开,“那家伙最近有没有联络你?”
“没有。”
很好,韩枕夜点头。
汽车经过繁华的市中心地段,变得缓慢,瞧见前方不远处的便利店,口干舌燥的人央求:“前面能停一下吗?我买瓶水。”
韩枕夜见缝插针,将车停到路旁一家饭店的空位上,叫住推门的人:“我去,你坐着吧。”
他抢先下了车。
车里的女人注视着清瘦的背影,小心张望着穿过马路,黑色大衣跑动时,掀起一片鸦羽般的衣角。
她将脑袋摔回柔软的骨形靠枕。
“……之后您销声匿迹了三年,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年,她十五岁。
在日内瓦国际钢琴赛上拿到第一名,第二年,首次在欧洲公开巡演,之后两年,凡是有她的音乐会,音乐厅的第一排,永远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风度翩翩,从容优雅的猎豹,慵懒地将食指搭在脸侧,眼眸幽深,神色冷淡,却专注地望着她。
就差一点点……
女人失焦的眼瞳,茫然无神锁住经纪人消失的方向。
如果没有韩枕夜,此刻她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