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THE ARGUMENT 争论 ...


  •   纪元一五八七年七月十日午后四点钟,在伦敦桥的南岸的萨瑟克天主教堂的穹顶下,自亨利八世以来附近的出版商和古董贩云集在此地交易历史、知识与财富。在主的金色拱廊间,靠近大门的圣水盆处,伫立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也许是出于宗教的虔诚和谦恭,他在圣水盆前作了沉思状好一会儿,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在原地移动半步。尽管来往的人流比泰晤士河水要湍急万倍。这难道不更显得他是个意志坚定的男子,是一心要行走上天去的险峻的荆棘之途的吗?他的皮肤和山尖的雪一样是白的,褐色的卷鬃,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穿着朴素,可以说是寒酸了,却透出诗人的气息。他的全部财富,是一本被握在手中的绿色小书,封皮的质地像摩尔人的地毯一样结实柔软,以及藏在那双蓝色眼睛深处的梦境。他低着头,那神情仿佛是在虔诚地冥想着什么,嘴里念叨着的肯定是经文,反正是听不清楚,因为他说得太轻了,只有他和天主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然而,当阳光从牛皮制的奥德赛转了脚步造访躺在莎草上的阿里斯托芬时,他抬起了头,于是最靠近他身边的人能够听见他轻轻的说话声:

      “忿怒害死愚妄人,嫉妒杀死痴迷人。我的污秽现在是在我的衣襟上的了,若不思想自己的结局,则必会非常败落。我暗暗地得了默示,我耳朵也听其细微的声音,在思念夜中异象之间,世人沉睡的时候,恐惧、战兢临到我身,使我百骨打战。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身上的毫毛直立。那灵停住,我却不能辨其形状;有影像在我眼前。我只藏身于破庐。”

      接着靠近他的身边的,那个唯一停下来的人说,“神岂能比必死的人公义吗?他的主又比人洁净多少?主不信靠他的臣仆,并且指他的使者为愚昧,何况那住在土房、根基在尘土里被蠹虫所毁坏的人呢?人被创造出来,难道付出代价的不是母亲吗?人被创造出来,难道就该顺服于自己的命运,去做一个玩物吗?”

      上帝光辉的穹顶之下,来往的人流如爬动的虫豸,这卑微的造物,竟胆敢质问神的意志与作为。那微小而罪孽的心间,充斥着原始的罪。那个英俊的青年必是虔诚的,他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就已经颤抖了。这个唯一靠近他,停下来的人用他异教徒的手揽住信徒的肩膀,带他离开主的荣光之下,寻找阴暗的角落,如一个犹大。犹大知道他的真名。

      “威尔。”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充满了硫磺湖的气味,“这很艰难,但你必须斩断它。忠实于它,就是背弃一切。你已经做了的事,为什么让自己的肩上徒增罪孽。与其诉苦于那虚无的神,不如告诉唯一一个理解你的人,他必将亲耳恭听。”

      “不——”威尔痛苦地说,“你这个谎话连篇的人。停止你的胡言乱语。你说这话只为了蛊惑我,教我与你为伍罢了。你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卓越?我的卓越还是你的卓越?你关心我,只因为我身上住着你的缪斯!”

      “那还不够吗?”马洛站起来大叫,他将这个可怜的迷路羔羊好心引领至一处幽静的袖廊,罗马帝政时期的圆柱外是暗香浮动的庭院,一只昏昏欲睡的金龟子停在夏日泥土中长出的迷迭香上,一只做工粗糙的木凳紧挨着大理石走廊,他站在了木凳上,激烈地摆着手,像法国人一样作出夸张的手势,他大叫,“那几乎就是我的全部了!你这贪心的伊达斯!”

      “够了!”可怜的年轻人内心的烦恼啊,若是放在天平里称一称,本就比海沙更重,因此他的言语急躁,如狂风中跃动的火苗,“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的指引!你以为我一无所有,茫然失落如荒原上的牦牛吗?人生在世必遇患难,如火星飞腾。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惟一要做的,就是接受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

      “你的什么身份?手套匠的儿子,安妮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父亲?”站在高处的人嗤笑,“但看看你!你现在是谁?伦敦的剧作家,爱丽丝的情人,孤独的诗人!”

      “承认吧!你做事第一受的驱使,是自己的内心!承认吧!你拥有的放荡的,疯狂的灵魂!承认吧!像耶路撒冷的民向神承认那样向我承认,这世上恒久不灭的是什么?存在得要比那渊面更深更久的是什么?”

      “是人的魂灵。”马洛感叹,感到快乐。正如威尔所说的,他站在自己面前,缪斯就在他的身后。他厌烦了那些被母亲教养得如同痴物的男孩们,缪斯不会落在没有灵魂的陶罐上。男人通常没有灵魂,女人通常富有灵魂,却是用虚幻的水晶造成的。巴伯奇的女儿拥有坚实的灵魂,但那个破烂戏院却困她太深。她眼里的不屈可以称得上是十足的动人,她的思想比大部分男人更加有力,但她是没有被缪斯的手指碰过的,那个破烂戏院困她太深。

      马洛在剧院的阁楼上居高临下,看到它是如何陨落,看到它是如何令宝珠蒙尘。然而在本该死去的那天,它敲锣打鼓开场了,千里马作了伯乐,穿过国王和庸奴,他看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灵魂。如此美丽,如此——纯洁。

      他看到了卓越。

      “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威尔说。

      “那你为什么随我而来?”马洛反问,“一如既往地狠心拒绝我呀,继续你在大雨里的写作。”

      威尔的眼中闪过动摇,马洛大笑起来,他锋利的薄嘴唇吐出利刃般的话,“人的道路既已遮隐,神又把他四面围困。你这个浪荡的信徒,在把灵魂交给天主的时候,为什么手里紧紧握着绳子,那头牵着你的心?你这个撒谎的信徒,屡次犯下错事,不向你的主忏悔,反倒随着我来了?”

      “你这诡辩家。我本不将信你。你的嘴唇是印第安人的陶罐,将要吐出毒蛇。”

      最后威尔只是说,后退一步,使得马洛望见他的眼睛,下到地面来。他们脸贴着脸,眼对着眼,那双蓝色的梦幻的眼睛里所蕴含的令马洛轻叹,像鸟儿的翅膀沾着了水面。

      “那阻止我,说出任何话语。”

      威尔闭上眼睛,像蝴蝶停靠在花瓣上休憩合拢双翅,关闭了一个梦境,但他像被红花涂抹的嘴唇却打开了另一个。他们走进一扇门内,伸出手来把门关上,并且使门外的人,无论老少,眼都昏迷;他们摸来摸去,总寻不着房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