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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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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何莲这病乃是多年的前便种下的病根,在宫中那几年都是用那些珍贵的药材吊着命的,就连每日的洗浴也是要泡在药浴中一刻的,却也还是不见什么起色。然而这几日在湖城,却是比在宫中用药吊着时看起来还要气色更好一些。
老先生见他气色好了些,便也撺掇着他去自己设立的私塾中给那些黄髫小儿上上学。总归也是从京城来的,这些年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也都没少去,光是讲一些见闻也足以让这些小儿心神向往好一阵了。
湖城今日难得的放晴半日,何莲便也难得的在学堂里多待了一刻,结课时被一群小孩儿围绕着,皮一些的甚至扒着他的腿问:“何先生,京城真的有十个湖城那么大么?”
另一个也扒着他的另一条腿:“先生先生!!您有没有去过皇宫!!那里是不是真的像画里的那样到处都是用金子砌成的!!”
“先生去过南疆吗?书上说南疆的猴子会和人对话,是真的吗?”
……
何莲在一片熙熙攘攘中,难得的感到些有趣,蹲下身子打算一个一个的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先将两个死死扒住他的腿的小孩抱下来,捏捏他两的脸蛋,道:“湖城有多大?”
那小孩儿便道:“这个我知道,常先生说湖城有十八个方员外府那么大!”
何莲笑弯了眼,看了眼门口立着的人,温声道:“那京城可比十个湖城大多了。”
那小孩儿惊异道:“京城竟然这么大!”
何莲点点头,又去回答另一个扯着他袖子的小孩儿:“皇宫也不全都是由金子砌成的,比如大臣们脚下踩着的砖头,就是我们底下一样的青砖。”只不过是要更质地上乘的“青砖”罢了。
何莲就在这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耐心的解答着这些于他而言,十分幼稚的问题。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何先生,京城那么好,为什么您还要回来呢?”
他愣了愣,很快便有人用同样脆生生的语调回答道:“因为湖城是先生的家呀,先生累了回自己的家,难道不对吗?”
“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小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仰头看他,天真稚嫩的神色里满是对何莲的信任。
何莲便笑了出来:“是,湖城是我的故乡。”
门口立着的人便嗤笑了一声。
那些围绕在何莲身旁的孩子们便都一窝蜂的各自拎着自己的布包,遁了。像是见了什么吓人的事物,俱都跑的飞快。
何莲蹲的太久了,腿脚发麻,眼前都有些发黑,朝着那人笑了笑:“常师兄,别来无恙。”
常沨乃是他在京城求学时同拜在张老先生门下的弟子之一,性格不怎么讨喜却是实打实的贵族子弟,骄奢淫逸,游手好闲,便是旁人对他的唯一印象了。只是常氏一族在新帝登基后便被迁至边疆,族人三代以内都不得入京城。那时是他亲口颁布的诏令,常沨亲手接下的旨意,不曾想本应当是殒身在那场举迁之乱里的常沨,今日却是先生门下的授课教师。
何莲现下也不知常沨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臂上却传来一股力量,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常沨不带什么感情道:“林隐,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到这湖城来,也不怕狗皇帝扒了你的皮?”
何莲只笑,捱过一阵难言的酸麻之感,他的右手好歹能动了些:“常师兄,天高皇帝远的,他手再长也管不着我一个……”
说到这,他却哽住了。竟不知如何称呼自己,这么些年了,在那个人身边,自己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常沨冷然笑道:“怎么?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当年见你亲自来我府中颁布诏令,我还以为你是进宫去做了那狗皇帝的宦官了。”
何莲脸色一白,嘴唇抿的紧紧的,再不多说一言。
常沨见状,也不再多言,须臾,又听得他道:“说来我倒还是要感谢你,若非是你亲自下旨,又在圣旨中动了些手脚,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便是一孤魂野鬼了。”
常人哪里能够经手皇帝亲手所书的圣旨,就算是身侧之人,也要防着些,可就偏生是让何莲在圣旨中多加了些东西,才得以让他常氏一族得以全身而退。只不过他还是留了些心眼,故意露了些马脚好让那皇帝知晓——就算是再亲近之人,也会有背叛自己旨意的时候。
何莲阖眸,呼吸都有些发紧,他脑中又开始走马观花那些不太好的回忆,连带着紧紧握住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他道:“同门师兄弟一场,我、我不能看着他将你们赶尽杀绝。更何况常氏满门忠烈,我不能让他寒了天下人的心。”
常沨看着他,幽幽道:“你倒是对那狗皇帝,情深意重的很。只是不知我那可怜的小师弟,可曾入过你的梦?”
何莲脑中像是被人放了一个烟花,许久许久都不能再思考,脑中只有唯一那一个画面清晰如同此刻正在发生。
是那日方府之中,自己是如何看着小师弟满脸欢喜的喝下那杯鸩酒,又是如何死不瞑目的看着自己,而自己又是如何挣扎着却难言一词,直到口中满是鲜血,直到方府燃起大火。
漫天明灭的火光里,新皇唇边噙着笑意,押着他在方府中走了一遭,让他好好看清那些因他而死之人的最后一面。最后是小师弟,饮鸩酒而亡的小师弟,直至死前那一刻,还都以为那是新皇赐给他的琼浆。
新皇用脚尖轻轻的碾着小师弟的心口,在他耳边温温柔柔的道:“何莲,你看看你的小师弟,死不瞑目呢,你以为是谁造成的?是你啊,何莲,你不愿做朕的林隐,这便是你妇人之仁的下场,放走了常氏,难道朕便能容的下方氏了么。”
他轻巧的推开何莲,转身踏出房门,背后是漫天的火光,似是低叹了一声:“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做朕的林隐,还是要做礼部的何莲?嗯?”
他看见自己,满嘴鲜血满脸泪痕的自己,膝行着跪至新皇的脚边,握着他的衣角,无声的道:臣……愿作林隐,为陛下大杀四方。
一只手覆上他的头顶,而后——
何莲胸中一痛,喉间涌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