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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儿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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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郎
我原来是干外科的,14年的时候碰上了起医疗诉讼,就此寒了心。本想辞职,院长打发我去做院前急救了。
院前急救就是跟着120出车,我们医院有自己的急救中心,但是不正规,我到了那,说句难听的,就是混日子。
这几年见得多了,碰上不少怪事。
人没啥事瞎打120的很多,人早死了还打120的也不少:有的家属是真不知道人没了,有的是想走这么一个流程——为了给亲戚朋友一个交代也好,为了自己安心也好,还有的是为了保险。
反正,什么样的都有,见怪不怪。
我向来不怕出车接死人,我最怕接的是小孩。
我记得那是去年冬天一个下午,天灰蒙蒙的就要飘雪花,湿冷湿冷。我们一个班是24小时,上24歇48,下午没什么事我正歪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冲盹儿,叮铃铃来电话了,给我吓了一跳。
电话那头总是千篇一律的话,说出车让跟个大夫,只不过这次补了一句——病人是个小孩,我问多大,她说六七岁,我心里咯噔一下,再问是个什么情况,竟然告诉我不清楚。
从我们医院到出事那儿挺远的,紧赶慢赶也得一个钟头。我围着大棉袄坐在副驾上不说话,抬担架的师傅一开始还和司机说上两句,后来也不吭声了。我心里就知道不好。儿科的病往往比较急,小孩不比大人哪难受知道说,等大人看出来孩子不对劲了,那多半就不太好了。这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孩子出事往往不会叫救护车,自家大人抱着坐车打车就直奔医院了,能叫救护车来的,我自己的经验,多半是不能救的了。
你跟家属说实情吧,有时候真是劈头盖脸往你身上招呼啊,大巴掌桌子腿儿的,到那时候还要什么尊严,留着命就不错了。
所以我到了他们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是先打好了预防针的,不过这家人也是真稀奇,不派个家里人下楼给我们带带路,反而让我们自己找是哪栋楼。
不过这都是当时觉得稀奇古怪,后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想明白了。
反正我们抬着折叠担架上了9楼之后,一眼就看见有一户人家正敞着门,屋子里里外外全是人,正是他们家。这些人也不见几个伤心着急的,反倒是脸色都挺奇怪。
再等进了客厅里去,《大悲咒》也唱上了,蜡烛啊香火啊也点上了,居然还摆了两道黄符。我气得直嚷嚷,问谁打的120,有个男的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孩子他爹,反正看着还挺镇定的,让我先去看一眼孩子。
孩子躺在卧室的地上,身子下面垫了一床小褥子。我一摸颈动脉,来不及生气,反倒是给我吓得差点没坐地上。
孩子是早就没了,这都凉了,估计尸僵都开始有了,但是看着可不是病死的。衣服领子下面,锁骨上方一道青紫的印子,勒得深的地方长约6cm弧形创口,我没带着乳胶手套,没敢探进去有多深,这这这……怎么死的?
我没说话,看着孩子他家大人,他们家里人也是吞吞吐吐,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这我们可管不了,得打110 。
我身后的老刘就拽我袖子,小声告诉我少管这事儿。孩子他爹只好跟我说,上午家里没人,等他中午回家就看见孩子挂在阳台晾衣服的铁丝牵条上,那时候就没气了。他求我们先给孩子拉医院去,兴许还能抢救抢救。
这还抢救?就算抢救早干什么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能挂在晾衣服的牵条上?
老刘怕惹麻烦,再说这么一大家子人万一冲突起来,我们俩到时要吃了亏,没办法只好抬着孩子的尸体坐电梯上了救护车。
从他们家临出门我还看了一眼阳台,那根作孽的铁丝许是拆了,就剩下了栓铁丝的螺钉。不过那高度,我跳上去一脖子挂死都费劲。
这一路上只有孩子他爸一个人一直跟着。我坐在副驾上,一抬头目光对上后视镜,就能看见孩子青白的小脸。
把人交到急诊那边之后,正赶上别的活儿出车。后来下了雪,XX高速上又出了一堆大车祸小车祸,反正我一直到转天8点交班也没在医院正式落脚,忙得分身乏术,脑海里却是抹不掉孩子那张青白的小脸。
果然转天交班只提了死亡3人,其中到院已死亡1人,再多的便没有了。
我又问当天值班的小谷,那家伙冲着我笑得很难看,很为难,也没说出啥。我跟老刘闲谈此事,那老家伙便骂我,说刨根究底做什么,跟我有啥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我终究不是小说电视剧里的人物,这件事后来对我一丁点儿影响都没有,我走夜路既没碰上鬼,也没捡着大钱包。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
说来记忆里出现几个谜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事实的真相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在去年除夕我喝断篇了,迷迷糊糊睡到大年初一下午,耽误了拜年串亲戚。我媳妇气得打骂我,说我越活越窝囊,成天混日子,还说我大除夕夜当着亲戚的面儿边哭边叫嚷着对不起两个孩子,丢人丢大发了,问我是跟哪个小贱人的孩子。
我脑子嗡的一下。
14年担的那起官司,是因为我管床的一个4岁孩子,嵌顿性腹股沟疝伴小肠梗阻,肠段缺血坏死引发急性弥漫性腹膜炎,最后败血症。那孩子真的很懂事,上麻醉的时候冰凉的小手还攥着我的手指头,我没救回来。
有些事情,碰上了怕是会长长久久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