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复仇记》雍龍

152、仇人之子

　　粉墙环护，花藤低垂，四面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这处王宅，比赵宅更加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书斋坐落在宅院的一隅，远离喧嚣，窗外是一片精心修剪的绿地，远处是流水潺潺的小池塘。走进书斋，它并不宽敞，但明朗清净，使心舒畅，神气清爽，方寸之间尽显素雅之境。设计精巧的雕花格子窗，既能透进柔和的光线，又能遮挡外界的干扰。书斋中央放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螭纹扁腿书案，案面光洁如镜，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未完的手稿、文房四宝，还有笔架、墨床、笔洗、书镇、砚滴、图章。案旁是一把精雕细琢的木椅。角落里的花架上，摆着一盆剑兰，香几上是双耳紫铜炉。墙上挂着一把仲尼琴，增添了几分雅士的逸致。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檀木香。正中央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双面刺绣台屏，和一个手工编织的镶珠香囊。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两件似乎都还没有完工，台屏上的双面绣只有一面是图案完整的刺绣，另一面好像还欠缺了一半空白；香囊的珠子也还没有完全点缀上去。
　　尽管如此，仍能看得出它们的精工妙活。台屏上绣着的两条鱼仿佛活了一般，在荷叶间穿梭来去，香囊的造型也匠心独具，每一处针脚钩织都足见精致细腻的工艺。
　　一个土色长袍的背影在屋子中央负手而立，似是在凝视桌上那台屏与香囊。他久久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屋子里格外安静。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褐色短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周浦王殿下。”
　　那背影终于稍稍侧过了身子，露出半边脸，脸上那只灰白畸形的眼珠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怪异而渗人。
　　“果然不出所料，殿下，”来人继续用低沉的声音道，“顺风驾着马从西侧门出去了，随身带着行囊，一出门就直奔西面出城的方向，往土国而去了。小的跟了一段，尾随他出了城，确定了他是直奔土国而去了。城外人烟稀少，容易被发现，小的就没有再跟下去了。”
　　“够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杨启志言简意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只是，任何的笑容在他这张怪异的脸上，都显得有几分违和。
　　褐色短衣退去之后，安静的小书屋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他默默来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抚摸过台屏和绣囊，仿佛用手指感受上面尚存的母亲的余温。
　　二十多年前，庄妃正是用这一手女红绝活讨得皇上的欢心，一跃成为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女子。而她也真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话，尚未绣完这两件物品，参加了那一场宫廷宴席后，便莫名其妙暴病而亡了。
　　她从受宠、怀孕、生子、再到暴病而亡，仿佛是一连串注定的生命足迹，从开花到陨落都是那么迅速。她像一段老故事，只活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自她去后，本就残疾的杨启志自然更受人排挤，这些年来他拼命努力，只为博得父皇青睐，付出十倍，得到的爱却不如杨启光他们的十分之一。
　　手指抚过台屏的表面，目光里尽是隐忍与复仇的快意。尽管他并不知道毒害庄妃是何人，但隐约感觉与后宫争斗脱不开干系。总而言之，对付那些嫡出子嗣，让他们自相残杀，对他来说总不是坏事。
　　宫中，被人遗忘的一角。
　　院子里四处是破败、凋敝的景象，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蜘蛛网，一踏进门，就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灰尘气息。
　　风拂过白纱门帘，似是有人进来了。何淑妃眼里放着光，欣喜地望去，连口型都摆好了，就差喊出那一句“陛下”，却迟迟没能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摆好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这些日子以来，这一幕她近乎习惯了。她曾想拆去那恼人的门帘，怨它总被清风拂起，可转念想来，又仍然渴望它能带给自己一些希望。她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态，纠结、怨恼、却又不甘。
　　也许她已经疯了吧，竟听见了门外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向门口靠近了。
　　她欣喜地抬起头，对门帘之外投去满怀希冀的眼神，却又像刚刚那样叹着气垂下了头。
　　那脚步声愈发清晰了，一点也不像是幻觉，真真切切，离她越来越近了。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那真的不是梦。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莲儿，莲儿身后，紧跟着采蘋。
　　莲儿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今天她穿着水粉色长裙，发髻上简洁的翡翠钗更称出她清秀而高贵的容颜。她的面颊红润有光，皮肤吹弹可破，笑起来酒窝都格外甜美，一看便知，这些日子以来过得有多滋润。
　　而相形之下，何淑妃的境遇简直惨不忍睹。她松散着凌乱的头发，看样子已多日未洗了，发丝已油腻不堪，穿着一身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白衣，蜷缩坐在冷清清屋子的一角，脸上不知从哪儿沾来那么多灰尘泥土，本就姿色一般的她在莲儿面前显得格外丑陋。
　　“哟，这是谁啊，让我瞧瞧。”莲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这不是淑妃娘娘嘛，好久不见，你怎么上这儿‘体验生活’来了？”
　　何淑妃咬碎牙齿，狠狠瞪着莲儿。那副表情，像极了前世悬崖边的王春华。
　　只可惜，今生已非前世，莲儿看见这副表情，只想笑。
　　“这挺好，体验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体验一下别人是什么感觉……”莲儿掩口轻笑着，倏地笑容又消失在脸上，两道锐利的目光直视何淑妃，“比如，体验一下佩兰临死前是什么感觉。”
　　她向后轻轻一招手，采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了一盅汤，那盅的形状，竟跟当日给佩兰灌下的一模一样。
　　何淑妃的心开始咚咚咚狂跳，脸上的表情也从刚刚的憎恨变成惊慌不安。她下意识地挪着身子往后移，可没移出去多远便被脏兮兮的墙壁拦住了去路。
　　“萝卜汤。”莲儿看了一眼那汤，轻描淡写道，“应该是淑妃娘娘最喜欢的口味呢。健胃消食，清热通气，真乃良方呢。怪不得娘娘每日饭后都爱来上一碗，果真是懂养生的人，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