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难得疯癫

5、第 5 章

　　叶知秋十五岁那年，叶秋十九岁，正是帝都大学医学系三年生。优秀的课业成绩与卓越的悟性，小小年纪，便已被医学界颇负盛名的林教授破例收为关门弟子，无论是重大的手术指导，还是权威的学术讨论，林教授都会带上他，大家都明白，林教授是一心一意地要将这位爱徒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对于这件事，叶知秋虽然很开心，却也越来越难见到叶秋。
　　帝都，对于自小便生活在偏远农村的叶知秋来说，这个只有通过电视报道才能看到的华丽都市，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国度。当初，叶秋报考帝都大学时，她即便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却也清楚地明白，那个灯红酒绿的繁华之地，有的不仅仅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有着无可匹敌的机遇，无论从教育、前景、资源，或是其他任何方面，那都是个不容置疑的富饶之都。那段日子里，她总要紧紧地牵着叶秋的手，才能稍稍抚慰心中那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备受煎熬的疼痛。
　　他们从出生便一直相伴长大，十几年的岁月里，对方的存在，已是生命中不可割离的天经地义。
　　叶知秋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内敛的性子，总让她习惯地将事情埋藏在心底，从不轻易示人，却在得知，分离，成为既定事实后，泪水像是终于冲破了禁闭的魔咒，令她那向来清透的眸子，浓雾弥漫。
　　他是见不得她落泪的，所以，她总是微笑地看着他，努力地隐藏着眼睛里染上的淡淡忧郁。
　　但他终究是懂她的，他的双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指尖柔柔地划过她的眉眼，停留在那颗浅色的泪痣上，细细摩挲，无限眷恋，又痴痴深情。他的唇，慢慢地落在那颗泪痣上，虔诚而肃穆，仿佛带着某种仪式的承诺，轻轻的一吻，饱含着满腹的缱绻情思。
　　“傻瓜。”他的眉眼盈着轻淡的笑意，“我只是出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跟着点点头，一双眸子水润又晶莹：“我会乖乖地等你回来。”
　　最初的一年，叶知秋尚能够在节假日里一次不落地见到他，但渐渐地，叶秋越来越忙，有时候难得通上一次电话，也只是匆匆地说上几句简短的话，便被教授临时叫走。叶知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眼睛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电话出神，一颗心仿佛已经乘着风，飞到了帝都，只想看看叶秋现在的模样。
　　她默默地盘算着，等到自己攒够了零花钱，就买上一张去帝都的火车票，然后好好地吓叶秋一大跳。
　　只是，在她尚未来得及实施计划前，叶秋回来了！
　　她每每在睡梦中想象着，他们见面的场景，会流泪，会拥抱，会大声地说着我想你……却无一不是欢快的。
　　而此刻呢？
　　素白的房间里，正对的墙上挂着阿姨年轻的照片，她轻轻地微笑着，美丽而端庄。照片的周围垂落着黑色的挽布，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口棺材，叶秋一身黑色正装，背对着门口，静默地跪坐在棺材旁，他的背部挺得笔直，头却低低地垂着，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暴起。叶知秋走到他身旁，跪坐下来，静静地陪着他。
　　叶阿姨是在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的闯红灯跑车撞倒，当场死亡。肇事者在事故现场逃逸后，好在交警在查看街头监控录像后，查明了肇事者的身份，却在逮捕执行的过程中，遭遇了重重阻挠，最后更是因为上级的严厉施压与有意涂抹，案件不了了之。
　　叶良因此身心俱疲，强烈的打击令他本就不健壮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原本只是一件普通的交通事故，却因为肇事者强大的背景，愣是再次将这法制重重地讥讽一番。无论是网络，还是报刊媒体，或是政府投诉，只要能想到的一切途径，叶秋都挨个试了个遍，却无一例外地全被封杀。
　　叶知秋看着他疲倦的面容，本是黑曜石的眼睛里，却因为连日来发生的种种，遍布血丝，以及散不尽的尘土飞扬。
　　她只觉心中无来由地空落落地一片，纤细的手紧紧地握着叶秋的手，仿佛不紧紧地抓着他，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这或许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的特权吧。
　　叶秋的消失，让叶知秋备受打击。十五岁的少女，小小的身子，柔弱又无力，她一直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能勉强下床，每日每夜，只要一闭上眼，都是黑暗的梦魇，束缚着她，仿佛要窒息一般。她开始每天早早地出门，从小小的村庄，到不熟悉的城镇，每一条街，每一条道，她都仔仔细细地看着，认认真真地寻找，直至夜幕降临，繁星璀璨了整个夜空。
　　她像是得了魔怔一般，落魄又疯狂。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半年之久，她甚至一人前往帝都，走遍了那里的大街小巷，驻足在叶秋曾经就读的大学里，将那里的一草一木，细细地镌刻在心上。
　　也是从帝都回来后，她像是突然醒悟一般，正常地吃饭，睡觉，上学，仿佛完全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仿佛叶秋真的只是稍稍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只是，无论叶母如何坚决反对，叶知秋依然固执地选择报考c市的戏剧学院，那个距离帝都只有两小时车程的繁荣都市。
　　微弱的光线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床尾洒落一片金黄。
　　叶知秋醒来时，只觉得双眼酸痛的厉害，许是因为哭泣了太久的缘故，眼睛里有种干涸的艰涩感。她轻轻眨着眼睛，左手捏捏眉心，以期缓解双眼的疲惫。她微侧着头，窗外是一览无遗的澄澈天空，轻淡的蓝色，温柔而神秘，偶有几只鸟雀飞过，自由而欢快。她的唇角轻缓地勾起，优雅又美丽，一双眸子光辉熠熠，仿佛有阳光洒落其中，清新而妩媚。
　　“醒了？”低沉的嗓音，有着梵音的吸引力。
　　“我好像睡了好久。”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
　　男人款步走来，坐在床头，将叶知秋扶起靠坐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凑到她嘴边：“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叶知秋就着男人的姿势，猫儿似的喝了些水：“这里的天空很漂亮。”
　　男人轻拥着她：“喜欢？”
　　“嗯，像极了家乡的那片天空，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里有我一生宝贵的记忆财富，却也有令我无法磨灭的悲伤。
　　男人亲亲她的额头：“我会陪着你。”
　　“嗯。”
　　兜兜转转数年，我所祈求的不过是你的平安归来，以及不再离别的等待。
　　窗台上不知何时飞落了一只巴掌大的鸟雀，小小的圆滚滚的身体，有着美丽的斑斓色羽毛，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闪烁着多姿的光芒。它单腿站立着，不停地煽动翅膀，圆圆的脑袋几乎贴在了窗玻璃上，仿佛在说，快开窗，快开窗，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笨拙的姿态，甚是可爱。
　　“那只鸟生的真是漂亮！你养的？”
　　“嗯，欧阳说我这里没生气，便送了我这么个小家伙。”
　　“欧阳？啊，是你的那位秘书吧，蛮有眼光的嘛。”
　　“你认识？”
　　“因为签约的事见过一面。”叶知秋嬉笑着蹭蹭男人的颈间，“我就觉得这次代言的事情很奇怪，幸好我最后还是接下了。”
　　男人轻笑着，一双明眸皓月生辉，精致的下巴在叶知秋的头顶来回地细细摩挲着：“总有办法让你答应的。”
　　叶知秋侧着身子，双手环抱着男人精瘦的腰，娇嗔道：“你算计我。”
　　“我这是画地为牢，让你无处可逃。”
　　“尽胡说，若是我自己不情愿，你即便天罗地网，也无奈我何。”
　　“嗯。”男人环抱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低低的嗓音，仿佛呢喃自语，“所以我才会有恃无恐啊，你这个小傻瓜。”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叶知秋的耳边，温热而濡湿，细细柔柔的触感，仿佛夏夜里轻拂的风吹动着芳草翩跹起舞，清新而甜美：“你有说什么吗？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男人微微低下头，额头抵着叶知秋的额头，声音低沉，有着大提琴的稳重，也有着玄色的夜空里摄人心魄的致命吸引力：“爱你，是我一生的幸事。”
　　叶知秋星眸璀璨：“所以，你要是胆敢再一声不响地消失，我可不会再在原地踏步哦。”
　　“你会的！”分外笃定。
　　“不会！”赌气的声音，“不然我们打赌！”
　　“不要！”分外坚决，“没必要在那种事上白白浪费时间。”
　　“哼！”叶知秋傲娇道，“算你知趣！”
　　“呵呵……”
　　两个人像傻瓜一样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青涩的幼稚，满满的都是孩子气，但那足以令阳光黯然失色的明灿笑容，是任何容器也无法测量的，漫溢而出的幸福。
　　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洒落康宁路一地，柔软的光线，仿佛有着御寒的力量，在这干冷的夜色里，只是看着，心中便已觉温暖一片。
　　而此刻，被路灯拉长的人影，正不断地来回踱着步，频繁而焦躁。
　　叶良努力地看着路的尽头，急切的神色，仿佛要将那无际的夜色穿透，可终究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宇宙中无解的黑洞。终于，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下定决心一般回到亮堂堂的屋里，对坐在沙发上同样神情略显不安的叶母道：“不行，我还是放不下心，我这就骑车出去找找看。”
　　“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找？你也就对这一带熟悉些，其他地方你认识么？别到时候知秋回来了，你倒丢了，不是让那孩子担心吗？”
　　“但在这儿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啊？都这么晚了，知秋从没这么晚还没回来过！”
　　“我相信那孩子还是有分寸的，菁菁不是也在想办法联系么，你先坐下来，知秋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最近晚上实在不太平，我总要出去看看才好。”
　　“外面那么冷，别白白受了风吹，再等等，不行的话就报警。”
　　“叮铃铃……”
　　客厅里的座机电话突兀地响起，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既紧张，又满怀希望。
　　“喂？”叶母的声音急切而慌乱，“是知秋吗？”
　　“妈。”
　　“你这孩子！”叶母紧绷了数小时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解脱，声音哽咽，“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我跟你叶叔担心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菁菁也联系不到你，你都多大的人儿了，还闹失踪……”
　　“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呢？还不回来？”
　　“我没事，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来？”叶母仍有些不放心，这孩子除了外出工作，平日里可从不在外过夜的，“为什么？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人现在在哪儿呢？”
　　“我真的没事儿，反正你跟叶叔别担心了，赶紧去睡吧，我会打电话给菁菁说一声的，我都这么大人儿了，不是小孩子！”
　　“你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是是是，我的母亲大人，我明天就回去。”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啊。”
　　“嗯，晚安。”
　　叶母挂上电话，想着叶知秋说今晚外宿的事儿，仍是心有疑惑。
　　“知秋说什么了？”叶良急切地问道。
　　“知秋说今晚不回来了，要在外面住一宿。”
　　“为什么？那孩子除了工作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的。”
　　“我也奇怪，但她没说原因，算了，只要她平安就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大人了，还是懂得分寸的。”
　　叶良这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明天回来。好了好了，你快回屋休息去吧，折腾大半夜，也该累了。”
　　叶良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两人各自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