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良渚

3、入世

　　“卖包子勒，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
　　“老板，拿两个包子包起来。”
　　“好嘞，这位小姐请稍等。”
　　说话之人，正是殷心宿。她安葬好殷术之后，对着梨花树叩了三个头，点燃了柴房。这几日天气干燥，火苗一簇而就，顿时燃起大火。
　　趁着未引起乡邻注意，便头也不回得跑了。而那困死往生阵中的四人，也被烧得灰飞烟灭。心宿自知爹爹不愿自己心怀仇恨，故而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那四人的样貌。只是拔了插在爹爹心口的匕首，揣在怀中。
　　心宿虽是年幼却也知道，这大火不仅烧毁了自己的家，也将昔日的殷心宿烧没了。从此，这天下十国，再无牵绊，自己也变成了无根浮萍，孑然一身。好在从小修习太乙，六壬，知道命定无由，也不再满怀伤感，只求好好活下去，不辜负爹爹的一番苦心。

　　递过两个铜板，拿了包子揣在随身的包袱里。心宿常年待在村中，只有为数不多得几次随爹爹出过磨子山。人生地不熟，心宿也不知该往哪走。只是常听爹说起，北方开阔，风光自于南方不同，如今爹爹已不在，便想看看爹曾待过的地方也好。打定主意，便一路北上。

　　好在殷家虽是清贫，但乡中物价低廉，也略有积蓄。一路上心宿多半住在郊外废弃的废屋之中，一路上却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如今刚到崎城，也未见到有废弃的屋子，只得投宿客栈。心宿掏出怀中的银两，看着所剩不多的碎银，想着找一家便宜一点的客栈。

　　“老板，可还有空房？”
　　心宿走进一家店面看似比较简易的客栈，想来房费不会太贵。
　　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出来，“这位小客官要什么样的房间，我们这的上房，装修精良，保证让小官人满意。”
　　心宿堪堪避过眼前之人，对这种场面毫无招架之力。
　　“不，不用，一间最便宜的房间就行了。”
　　那女人一听，一张笑脸立马不见，哼了一声，退回柜台，“小二，带这位客官到一楼起头的那间。
　　“好嘞，客官请随我来。”
　　心宿点点头，便跟着进了屋子。环顾四周，见屋内虽然简陋，但好在被单看着还干净。连日赶路，又没有好好休息，心宿插好门，倒头就睡。

　　再醒来，却感觉一阵颠簸，心下大骇，忙睁开眼爬了起来。因起得太急，一下撞到了一个硬物，顿时头痛连连，反弹之下竟跌了回去。
　　“你不要着急！现在可是在马车里面呢。”一双手慌忙得扶住心宿，才不至于又撞到。

　　心宿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旁还坐着好几个年轻女孩。

　　心宿慢慢坐了起来，看清眼前扶着自己的女孩，穿一件鹅黄衣衫，眉清目秀，看着比自己稍大。另一边坐着的女孩怯生生得抱着膝盖，双眼通红，想是刚哭过。剩下一个，柳眉杏目，美艳不可方物，十足的美人胚子。不过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白白坏了这幅好皮相。

　　心宿正暗自打量众人，刚刚扶着自己的女孩突然开口问道“我叫清秋，你叫什么？”
　　“心宿。”
　　“你多大了？怎么会被雀娘抓来呢？”
　　“我今年12岁，本来我住在客栈中，醒来就在这了。”

　　“蠢货！”心宿循声望去，正是那清高的女子开得口。

　　清秋拉了拉她，“她叫珩梧，本是官家小姐，本家获罪，受了牵连才被发配为奴。”

　　又指了指心宿旁边那个女孩，“她叫薛樱，因与家人走散了才被抓来。”

　　心宿望了望那名叫薛樱的女孩，许是提到自己的伤心事，又落下泪来。

　　“姐姐你呢？”

　　“我是家乡发了大水，只剩下我活了下来，因无法谋生，便自己把自己卖了，跟了雀娘。”

　　心宿正待说话，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四人都探出头去。

　　心宿因坐在最里面，只看到几个人影，听到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真是晦气，亏得老娘好心还给他看病。”

　　许是看到她们探出头来张望，便出口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给老娘好好待着。”
　　清秋忙放下帘幕。

　　心宿心下好奇，便问清秋，“姐姐，这是怎么了？”

　　清秋叹了口气，“说来可怜，我们这一车都是女子，后面还有一车的男孩。里面有个孩子，才八岁，也不知怎么被抓来。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抓来的时候双目通红，浑身是血。任何人都近不了身，一有人靠近就又打又咬，不吃不喝了好多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还那么小。雀娘见他容貌出众，没舍得扔，还单独配了辆马车给他。不过，如今……刚刚，怕是又把请的郎中给吓跑了。”

　　心宿清楚这雀娘的耐心怕是要耗尽了。那时，只怕那个孩子……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都自身难保，便也不再理会，靠着马车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如何逃出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心宿睁开眼，望了望清秋。清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下车，下车，统统下来。”外面雀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心宿等人依着下了车。
　　雀娘让他们挨着站好。心宿发现男孩那车也只有四人，此时早已站好了。
　　心宿此时才见到雀娘本人，想不到竟是那客栈的老板娘，自己当初岂不是羊入虎口，当真愚蠢至极。
　　“这次的货色倒真是不错。”
　　清秋等这才发现雀娘身边还站了三十多岁的男人，此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不是嘛，不是好货，我雀娘也不敢往你贺爷这当口送啊。”

　　听到此话，心宿心中一紧，余光瞟见旁边的薛樱已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被叫做贺爷的人听后倒是很受用，“不过我们楼前两天刚进了货，这次倒是收不了那么多。”然后目光一扫在心宿等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指了指最末的两个男童，“就他俩了。”

　　心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那便选中的两人，顿时面容土色，其中一个竟当场哭了出来。
　　那贺爷也不管，抓了那两人就往身后的马车上一扔，后面自有人看管，然后递了大约二十两给雀娘。

　　雀娘欢天喜地接过银子，殷勤地送那位贺爷离开。远远还能听到那个男孩的哭声。
　　雀娘转过来，立马收起笑容，“休息一会，继续上路。”

　　心宿跟着清秋靠着马车坐下，暗自观察周围的情形。每辆马车都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人守着。只有最后一辆车只有个车夫。若是继续待在原先的车上，怕是没有机会逃跑。那贺爷如今买走的是男童，才让她们躲过一劫，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了。虽不清楚到底被卖到哪，不过看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心宿一动不动得盯着最后那辆马车，连清秋与她说话也没听见。
　　“心宿，怎么了？莫不是被吓着了？”
　　心宿此时才回过神来。怕引人怀疑，故意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清秋姐姐，我……我们会被卖到哪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无非是卖给青楼，或是卖给有钱人家当丫鬟吧。”
　　心宿听了此话，更坚定了逃跑的决心。这时雀娘也招呼着众人上车。

　　心宿忙跑到雀娘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哟，小官人，可还记得我啊。”
　　心宿诚惶诚恐得点点头。
　　雀娘见心宿的样子，哂笑一声，“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么？”
　　心宿忙不迭地摇头否认，“心宿不敢。”然后似下了极大的狠心，“只是心宿有一事相求，还望雀娘成全。”
　　雀娘立马来了兴致，“呵，那你倒是说说何事相求呢？”
　　心宿似乎看到希望，“心宿恳求雀娘，让我去照顾那个孩子。”说着，回头盯着最后那辆马车。“
　　“这是为何？小丫头，我可警告你，别打些个歪主意。”雀娘到底是久经人世的人。
　　心宿忙跪了下来，“心宿不敢，只是心宿本有一个同胞弟弟，可……如今却不在了。我听清秋姐姐说起那个孩子，想到自己早夭的弟弟，一时感念，盼着心中的念想有个寄托，还求雀娘成全。”
　　抬头看到雀娘的脸色稍有松动，便继续说道，“大家都说那孩子不吃不喝现下还病着，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成，求雀娘让我试一试，若能救活了他，对雀娘只会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番话本事心宿自己编排的，如今说来却好似真的一般，脸上泪水涟涟。

　　雀娘寻思着料想一个小丫头也掀不起多大浪，而且若真能救活那个孩子，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姑且让你一试，不过老娘可警告你，不要指望着能逃出去。”
　　心宿心下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多谢雀娘成全，多谢雀娘成全……”

　　心宿给清秋打了个招呼，便朝最后一个马车走去，不曾想雀娘却从自己那车支了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过来。心宿心中腹诽连连，“真是老奸巨猾。”

　　不过总算比之前那车少了一人守备。
　　刚一上车，突然窜出个人影，一口咬在心宿的手臂上。疼得心宿哭爹喊娘，不过想到好不容易雀娘答应，便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来。心宿还在思量着怎么处理，只听“咕咚”一声，那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嘴突然一松。心宿回头打量，发现那孩子晕了过去，想来是饿得太久，又突然用力，自己支持不住了。

　　心宿看了看自己被咬得渗出血珠子的手臂，气得咬牙切齿，想着还好他饿了好多天没了力气，不然自己这块肉怕是要被活生生咬掉了。

　　回头打量那罪魁祸首，生得倒真是好看，面若冠玉，肤如凝脂，虽是病着也丝毫不减其风采，怪不得雀娘舍不得扔。只是多日不曾进食，脸色苍白。因自小修习术法，便习惯得看看了面相，眉高耸秀，颧高印满，真真是贵不可言的面相。心宿又看了看他的薄唇，摇了摇头，“可惜了……”。心宿看旁边还有雀娘之前放得饭食，竟是小米粥，看来雀娘真是下了血本，心宿她们可都吃得馒头之类的干粮。

　　想着给雀娘说得真真假假的一番话，怎么也得做做样子。便撩开帘幕，探出头，问马夫要了点水。由于多日不曾进水，那孩子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了。心宿扯着自己的袖口沾了点水，轻轻擦着那孩子的嘴唇。反复弄了几次，本苍白的唇色渐渐透出一丝红润。

　　如此一番折腾，心宿也有些疲惫，便靠着车厢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