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梵音》陈繁阴

1、梵音源起，朝夕几啼

　　初唐被流放偏南远地的诗人沈佺期诗云“家住东京里，身投南海西。风烟万里隔，朝夕几行啼。”他在流放之地生活了五年，后而复归长安，又云“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 那个岭外之地名曰南海，亦曰“涨海\",其上诸岛泛称“涨海崎头”、“珊瑚洲”；是梵音和她的族人世世代代生息繁衍之地。

　　第一章梵音源起，朝夕几啼

　　南蛮之地，尽是南蛮，梵音过处，处处梵音。

　　可信亦可笑。
　　这里的人没有姓，这里的人不论尊卑，却亲如一家。这里的人大多没有沈佺期那般幸运，自古以来，流放至此，即不再召回 ，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梵音是幸运的亦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在这一望无际的南海之上她有视己为命的母亲，不幸的是母亲从未提及她的夫君，梵音亦未曾问过，一晃就是十六年。
　　阿母告诉梵音，她出生的那日，电闪雷鸣，海浪滔天，海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珊瑚岛大半被淹，遭遇千百年来灭顶之灾。而她，也因此早产，得名梵音。
　　梵音，指佛的声音，佛的声音有五种清净相，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为佛三十二相之一。
　　梵音之所以叫梵音，却不因信佛，只因其清醒、宁静的意蕴。
　　恰是梵音那日子时出世，破涕之时竟是退潮之刻。因无血缘考究，珊瑚岛并无王公贵族之分。偶有大唐流放之人至此，或走或留，无关定数。大家尊久居者为领事，常为百岁老人。岛之东那棵十米高的白避霜花(麻枫桐树)下住着不知第几代领事，当值六年的文奶奶，她带岛民挺过那场灾难，为那年唯一岛上出生的孩子取名梵音，更是待梵音视如己出。她本铁面无私，一把年纪不苟言笑，却常常被梵音逗得合不拢嘴，大家更是敬梵音为天降祥瑞。母亲常说，感谢那场海啸，要不是瞅准了时机降生，就凭这些年来你闯下的祸，早就被打死了，怎能由得你胡来。
　　梵音不说话，装一副深沉样子，出落的仙人模样。
　　傍海而居，十六岁的生辰便可出海了。
　　母亲和十六岁的梵音坐在海边，等船下水。
　　老水手们喊着：“南海无端，归来谨慎。”
　　梵音眨巴着大眼睛噘着小嘴嘟囔着：“我可是珊瑚岛的公主。”
　　阿母突然从沙滩上站起来按住梵音：“你瞎说什么，这里哪有什么公主”
　　梵音不知道一向沉稳的母亲为何如此激动，一时间竟慌了神，吓得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何人此番放肆，胡言乱语？“
　　“阿母你别生气，音儿再也不敢轻慢了，只是大唐来的人调侃，音儿没有当真，音儿知错了，音儿··……”
　　母亲一把抱住梵音，“阿母没有生气，阿母只是觉得，这里不同中原，万不得妄作推断。”
　　“阿母，中原是什么样子的呀，大唐可有他们说的那般好？”
　　“阿母与你并无二致，从未离了这南海。“
　　“那我阿爹呢？他可知道？“梵音也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提这个称呼竟如此自然。
　　“音儿，船出滩了”母亲望着南海北边，看得很远。
　　“阿母，你十六岁那年，可曾在这海上遇上……“
　　“梵音，上船！“文奶奶喊到。
　　“阿母，我有预感……”
　　“一路小心，怎去怎回，莫失莫忘，走吧。”母亲打断梵音的话将她推上一艘没有航向的船。
　　笑靥浅然，断不像岸边那些哭搡着不忍离去的父母。
　　此去一别，是大唐南方号称南海的那片海，南接爪哇海，西通印度洋，真真是海天相接一望无际。
　　那些流放至此的人已是命大，这片海，似梦似幻，叫人如何捉摸得透。
　　要是搁从前，多则数十，少则三五，却是因为十六年前的那场海啸，这艘船，只有梵音。那些哭的断肠的父母，不是送别，是永别，这场成人旅行，有去却并不都回。即将登上的这艘船，去年初夏，走了十七人，回了十一人，那六人，将和先前的那些一样，守护一方安宁，也万望护梵音周全。
　　“天一，执意如此吗？”
　　“文奶奶，天意如此。”母亲转过身来，收了笑靥。
　　“苍茫南海，四处为敌，何能安身？”
　　“四海为家，即能立命。”
　　“十六年了，如何舍得？”
　　“文奶奶莫要相劝，天一断不会悔“母亲再不愿回头，梵音未曾见她落泪。
　　“阿母，奶奶，音儿走了，等我回来！”梵音在等母亲回眸一笑，直到珊瑚岛化为海心一点，终究也未能等到。
　　十六年了，梵音终于等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南海，那个她梦里出现无数次的大唐。
　　她庆幸只她一人，再无拘束，随处可栖。
　　这片连承血脉的海，微风过处，好像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