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时记》亓要

1、1

　　陈如安今年六岁，却早被她娘抓着关门读书，小臂撑着桌子，两条够不着地的短腿在空中晃晃悠悠，显然是无聊至极。
　　“小姐，小姐。”她忽然听见有人用气声悄悄唤她，是阿青，她来了精神，立马丢下书，寻着呼唤抬起头看见阿青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从门缝里冒出来，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玩？”
　　陈如安的神色立刻飞扬起来，然而马上想起母亲前几日的训导生起怨来，“我怎么知道。”
　　“又不开心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你来做什么？”
　　阿青冲她笑，尖尖的虎牙都露了出来，他回过头看了看门外突然收回扒在门上的身体，“我娘来了！你快坐回去。”
　　陈如安还没走到门口，哐的一下门又被重新合上，看不见长廊内一丝光景。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放轻步子继续往前，听见奶娘李氏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兔崽子跑这里来了，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她横了一眼卖乖眨眼的阿青，“你又来闹小姐了？”
　　“没，娘我可乖了，我就顺路溜达溜达到这儿…欸您别揪我耳朵呀！”
　　“我看你不老实点。”
　　“阿娘欸”，阿青一把抱住李氏的腿撒娇，陈如安竖起耳朵在门后面听得起劲。
　　李氏在外面说了几句话题一转开始叨叨给阿青洗脑，她夸一句贬一句，夸陈如安勤奋好学，贬阿青懒惰贪玩。
　　陈如安不知道这是父母教子的一贯技巧，唰得一下就心虚到红脸，哪个小孩子会真的总爱读书，她不过是一向乖巧惯了。
　　李氏每说一句陈如安的脸就更烧一些，在被蒸熟之前她终于忍不住拉开房门。
　　“奶娘。”
　　李氏回过头来，听着她脆生生的呼唤以为是含蓄的抱怨，面上不好意思起来，就要拉着阿青离开。
　　看阿青一脸不情愿，陈如安赶紧拦住她，“奶娘，阿青能不能留下陪我一同看书？”
　　阿青黑亮的眸子立刻冲她发光，刚才的话犹在耳旁发响，她心底更羞，爬树挖土哪次少了她，阿青想着心里指不定正偷乐呢。
　　李氏笑起来，但仍然有些迟疑，“小姐还要读书吧，他实在跳脱，打扰您也不好。”
　　阿青已经从他娘身边蹦开，“不会的不会的，我就留在这里。”
　　李氏怀疑的扫了他一眼，但她还要去厨房帮忙，也只能在离开前多叮嘱几句。
　　逃离了他娘，阿青跟在陈如安身后美滋滋，左一句又一句追问陈如安要不要溜出去玩。
　　陈如安拿了两本书小小的身影稳稳扎院中的石凳上。“我们还是先学习吧。”
　　阿青立刻瞪了眼睛，“你难道真要一直守这里看书！”
　　陈如安决心要做名副其实的好孩子，小大人一般缓慢的点头，表现出几分沉稳的感觉。“你要是看不进去…要不，你可以自己先玩会儿。”
　　阿青看这架势觉得她也许要把板凳坐穿，他向四周望了望，天气怡人，风吹花香，他只能迷茫的挠了挠头，“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他朝气蓬勃的在陈如安身边打圈，像春日里的蜜蜂，小孩子特有的甜软声音嗡嗡沾着花粉，让陈如安想起后边小丘上连片的桃树，现在正是花期，她心里躁动，赶紧抿了唇把书翻开。
　　阿青在旁边孤零零的站了还没一会儿就从无精打采到沉醉自娱，他一个人居然也能玩出笑来，他的笑勾着陈如安的心，她心里一下升起巨大的问号，是什么这么有趣？陈如安忍不住偷眼看他。原来阿青捡了根树枝，追着蚂蚁在地上画线。真无聊，她这么想着，眼神却溜得更频繁了。
　　半个时辰以后，陈如安果然还是和阿青一起蹭到地上，“今天爬狗洞出去？”
　　“没办法，你丫鬟都在院门口聊天呢。”
　　“看看大黑在不在附近，我怕它又叫。”大黑是庄子里的看门狗，不咬人，但最欢耀武扬威，一点动静就要叫得整个庄子都知道它声音洪亮。陈如安原来给它起名叫威武将军，结果被她娘知道了差点一顿打，因为她爷爷就是将军——建威将军，三朝元老。
　　阿青半个身子已经钻出墙外，扭了扭脖子，迅速爬出来，“咱们快走，它不在。”
　　陈如安发现自己似乎又长胖了，在阿青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挤出墙外，没一会儿就听见熟悉的狗叫由远及近。
　　两人对视一眼，跑！
　　大黑在后面已经遥遥看见他们，以为在玩什么新游戏，嗷嗷叫着兴奋追上去，陈如安心中叫苦，跑的气喘吁吁可没多远就被追上。大黑摇着尾巴咬他们的裤脚，仿佛在求表扬，看着闻声而来的仆从把他们逮个正着，阿青气得跺脚，也只能乖乖回去。
　　正厅里瑞和郡主坐在上首，李氏立在她旁边，看见儿子眉头就狠狠一跳，她看见陈如安身上灰扑扑的衣裳，拉着阿青的手就要跪下。
　　一旁的夏竹扶住了她。
　　瑞和郡主端起茶杯，遮住唇畔的笑，“不必了，不在府里也没必要立那么多规矩。”
　　李氏低了头，连声应好。
　　旁人都退下以后，陈如安看着屋里只剩下的郡主娘心里打突。
　　“来同娘讲讲你今天都看了什么书？”陈如安赶紧垂下脑袋，绞尽脑汁把一个章节拆成两个提，让今天的学习内容听起来充实一点。
　　“阿娘，娘？”半晌都没等来责问或夸奖，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她娘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又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和颜悦色，“如安，你想去京城吗？”
　　“想！”她迫不及待开了口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起自己不妥的冲动。娘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她怕自己给了错误的答案。
　　瑞和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升起陈如安读不懂的复杂表情。她把女儿送回房间，一个人徘徊许久，点起蜡烛写下一份信。
　　三日后，陈如安居然在庄子里等来了本该忙于公务的父亲。
　　她得到爹一个举高的拥抱。“如安，几日不见又长高了。”她翘起嘴，“骗人。”她爹哈哈笑起来。
　　她看着马车上巨大的箱箧突然想起了前几日母亲的问话，她心念一转坚信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云州了。午饭过后她急匆匆奔回房间，兴致勃勃嘱咐金扇银扇准备清点自己的东西。
　　陈齐辉和瑞和还坐在厅内。瑞和给他倒了杯茶，“信我已经写好，想必父亲那里很快会有安排。”
　　陈齐辉点点头，“皇上此番动作，内阁必定要换下一批人来，这股风来的正巧，只是不知再往后是福是祸。”
　　“毕竟天子之意…无论雷霆雨露咱们都避无可避。”
　　陈齐辉看她还似乎还有些未尽的话，“这次回京还有什么烦恼？”
　　瑞和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其他都打点清楚了，没什么问题。我只是一想到二嫂，心中不免内疚，怕回京以后又勾起她的烦恼。”
　　陈齐凡想了一会儿，“当年那件事你们都没过错，因缘巧合现在成了一家人更该放宽心思相互关怀。二嫂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突然想起母亲书信中对二嫂方云的不满，一下皱眉头，“无论如何，你敬着她便好。”
　　瑞和点点头，心里希望陈齐凡也记着点，至少见着自己与他二哥接触别生出什么不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