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9、第九回

　　折开纸张，入眼是一副俊秀字体。我思绪忽闪，竟觉这字迹似曾相识，然没再细想，我便继续往内容上看去：

　　‘佳人表妹，见字如面。

　　这些年来，从市井传闻，亦出入过几次戚家，很是明白你的境地。彼一时在城郊发现你，便将你救了下来。

　　实在，表哥也不清楚你当时发生何事，但想着，你我二人终究表兄妹，还是决定先救下你，我深知你这次受了伤，十有八九和戚家有关，且之前，便曾听戚家人说你已病逝，料其家人定是与你不待见。如今将你送到名雅坊养伤，是想为你做个选择。

　　表哥已与坊主慧娘说好，待你伤势养好，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回到戚家，或者留在这里，自然表哥不能委屈你，你若选择留在名雅坊，名雅坊的坊主之位，便是你的。

　　不过，表哥我是个生意人，你想留在名雅坊，也是有条件的。也便是你做了坊主，这名雅坊中绝对不能亏损，如若盈利，你坊主的工钱我也会足数结下，待你的钱够了，表哥可将名雅坊抵给你，之后便是你自己做老板，你可在名雅坊中自由自在的，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表哥陆欢留。’

　　看完信后，我一脸呆滞，将信好好折好，递与慧娘时，一句话没有。

　　一旁阿雪见了，与我急切问着：“佳人姑娘？信也看过了，你可是愿意，做我们的新坊主啊？”

　　我心中对自己有着顾忌，当然没想到所谓的选择，竟只有这两条路子走，贪心之余，与慧娘二人问起：“除了回戚家，便是当坊主么？我不会做生意的，我本是想，拿上些钱财衣物，离开洛阳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慧娘摇头，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姑娘这样想，便还是年轻。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出远门，慧娘保证你啊，不出三步便遇上了恶人，哪里还有机会，去什么地方呢！”

　　我却蛮横想着，自己跌断了腿，不是还遇到了表哥来救，怎么那么倒霉，出门就会遇上坏人啊…可转念，却也觉得此话在理，复与慧娘道：“可我如若真当了坊主，你去哪里啊？你不才是名雅坊的坊主么？”

　　慧娘态度坦诚：“这个姑娘不用担心，我呢，早年便是这名雅坊的一位歌女，如今嗓子不行，倒是脑袋还灵光，年纪也长些，才当了坊主。姑娘是陆老爷的表妹，接管我手上的生意，我自然没话说的，且我在名雅坊继续协助姑娘，只要姑娘不将我赶出去，便是慧娘的恩德了。”

　　这话说的我心里好生舒服，可虽是这样，我却像是被戚家人弄怕了似的，总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弱弱思索片刻，与二人摆手：“那么，让我再想一想好么？我觉得事出突然，还是得再想想。”

　　慧娘点头，起身与阿雪站在一处，礼貌鞠礼后，双双走出门去。

　　兀自缩在床中，探手摸了下脚上绷带，一时间，心思拥堵，思绪盈亏。

　　看来我是逃过了戚家，还这么幸运，遇上了良人。虽不清楚，这个陆欢表哥是如何知道我是他表妹的，但听慧娘的说法，我确实该是这个陆欢的表妹。

　　且这个表哥心好，不仅救下了我的命，还准备给我找个生意做。这个名雅坊，本是爹爹的歌舞坊，如今陆欢准备给我，如果不往坏处想，那么想必，陆欢是希望，我能继承祖辈的生意，且信中说，陆欢希望我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和我的想法，倒也契合。

　　可即是如此，他为何不将我留在他家？让我好吃懒做，不是更方便么？不过这样的话，好像有些浪费钱哦！

　　但现在让我做生意，我哪里会啊！就算有慧娘帮我，我又如何保证，这个名雅坊能一直盈利下去呢！且我又没来过这种歌舞坊，谁知道这个地方的生意究竟好不好啊……

　　果然最方便的选择，还是我拿着钱，就此逃走比较好，远离了戚家是一定的，虽然有些对不起陆欢表哥的一片苦心，但总归，我和他也不太熟，且我心知他对我好，可他清楚我的过往，心底里，一定也有些怕我的！

　　对了！他肯定是觉得，我这人天生有点丧，所以才将我弄来名雅坊的，他不敢随便将我丢在自己家里，一定是怕我将他克死了！

　　想到这里，我不仅有些失落，捧着受伤的一只腿，仍是决定，待伤好后，便离开这里。

　　后一日，我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模糊中见阿雪走进，手中端着份香喷喷的饭菜与我道：“姑娘醒了？快来吃点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下床时，刚要起身，便见阿雪来扶我。我不好意思道了谢，趔趄着坐到桌前，望见面前的清粥小菜，竟觉得很有胃口。

　　见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阿雪便坐在一旁，与我话道：“姑娘还记得我叫阿雪吧？慧娘说了，若是姑娘肯留在名雅坊，日后就是阿雪来照顾姑娘的衣食住行。”

　　我吞下一口粥，心口还热着：“哦？我以为你是名雅坊表演的姑娘，再照顾我怎么可以？”

　　阿雪摇手，与我道：“阿雪现在还不能登台的，因阿雪年纪不到，要等着满了十八岁，才好登台。不过，若是照顾姑娘，这辈子都不用登台。姑娘不用担心，阿雪跳舞跳得不好，唱歌也不算好听，所以不用登台啊，是很开心的。”

　　“你愿意照顾我？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是‘丧门星’么？”

　　阿雪点头：“知道啊！不过阿雪不信这个的，名雅坊的姑娘们，也没有人相信这个的，所以姑娘你不要担心，我们名雅坊的姑娘们呢，大多是穷人家出身，自小父母便不在了，且姑娘的夫君啊，说来也不过是一场意外啊！只不过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姑娘不用担心会有人说三道四。”

　　我被阿雪说动，浅浅明白起，为何陆欢表哥会将我送到这里。原来冥冥中，我便是属于这里的…这里的姑娘都不会厌恶我，这便是我心里寻找的地方，陆欢表哥已将我送了来，我竟然还想着逃走？真是愚蠢！

　　思索间，我将筷子撂下，与阿雪坚定道：“好！我决定了，我要留在这里做坊主。”

　　阿雪听此，欢喜着拍了下手掌，小孩子似的机灵可爱：“真的啊！太好了！那阿雪现在赶紧和慧娘说去，她本帮你订了好多漂亮衣裳，见你犹豫，差点将那些东西退了，好在你决定了，我现在就去告诉慧娘。”

　　阿雪说着，起身往门外跑去，我独个坐在原地，闷头吃了几口粥，心头乍暖。

　　复在屋中休养几日，便至了立秋时节。我坐在门口放风，眼望对面阁楼的姑娘们，和着钟磬乐响起舞高歌，画面美的娇艳生姿。

　　偶然抬眼，忽见远天处有萤火纷飞，这时慧娘从门外走进，与我问道：“姑娘可闲着？”

　　我轻笑：“不闲着，也没事情做啊。”

　　慧娘跟着笑道：“那姑娘要不要下楼来？在屋里也待得闷了不是？正好和名雅坊的姑娘们见一面，认识一下，今日好时节，有姑娘买了长明灯回来放，姑娘不想玩玩么？”

　　一听说有长明灯，我自有了兴致。可潜伏在心中的顾及，却死死甩不开：“好是好，但名雅坊的姑娘们，都知道我是…那个戚家的……”

　　‘丧门星’‘疯女人’这些自我称谓，我在戚家也算是自嘲惯了，如今偏是说不出口。

　　慧娘懂我，温声道：“姑娘放心，除了我与阿雪，没人知道姑娘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坊中来了一位陆老爷的近亲姊妹，未道姓名，自然也是想着，姑娘的身份，不小心传到戚家那边，便糟糕了。”

　　我这才放心，被慧娘扶着下了楼。路过时遇到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美。眼见掉进了美人窝，我这混沌心思，竟一时哀叹，自己怎不是个男子……

　　被阿雪塞了一盏未点燃的长明灯后，我与慧娘走到众人面前，见坊中姑娘陆续聚过来，我忽而无措，心头炽热燃到耳根，简直比当初出嫁时，还要紧张娇羞。

　　这时，其中一貌美姑娘开口，竟是与我打趣：“这位新的坊主姐姐也蛮好看，不过，倒像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么容易脸红！”

　　我迟钝着笑了两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旁慧娘见我应付不来，忙帮着开口：“都不要闹了，日后记得，这位姑娘便是你们的新坊主，她可是有我和陆老爷护着，你们这些姑娘不许欺负坊主老实，知不知？”

　　我老实？也不知慧娘是真心觉着，还是随便一说，但我心里听着，倒蛮开怀。后听慧娘与姑娘们交代几句，方与我道：“姑娘，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这个慧娘便不好代劳了。”

　　我点点头，目光微掠，望见名雅坊内匾，与众人道：“幸见各位姑娘，我叫…秦名雅。”

　　从现在开始，那个丧门星秦佳人，便算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