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5、第六十五回

　　之后一整夜，我躲在房里，也不顾会否让左将军不悦，只任性趴在床上哭。

　　几次三番，我见门口有人走过，又不敢出声，怕被人发现，关心则乱的姑娘们，难免要问长问短。

　　可若是不哭，我真是怕自己撑不住了。虽是清楚，我如今的日子好了很多，可一见到戚家那群人，尤其是那个戚蒙珏，我便不住委屈。

　　如果没有戚家那群人，我还好好地待在秦家，就算没人娶我，也不至于让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时时刻刻，我总是觉得卑微，就算是瞧不起花以城的身份，可却觉得，自己比他，要更加低贱，这种甩不掉的感觉，恐怕会与我长伴…我会与花以城一次次无理取闹，可他呢，会否因为我的这些，而选择放弃？

　　我这样的人，真是讨厌透了不是么？自私自利又自卑自贱，他本该放弃的。

　　可我虽是不值得他喜欢，却又自私…只一想到他会离开我，便忍不住哭得窝囊。

　　也不知什么时候，哭着哭着，我便睡了过去。翌日醒来，眼睛差点睁不开。起身往门外走时，却见名雅坊一如往常。

　　慧娘抱着账本走到我身边，像是没发现我的异样，与我徐徐道着昨夜左将军寿宴上的流水，末了道：“后来左将军一直在等你，我们找不见你，便令几个主戏的姑娘陪左将军喝了两杯赔罪，且昨夜左将军喝的有些多，便在此留宿一夜，不过今晨已然离去。”

　　我点点头，将账本推还给慧娘：“这些账你先拿着吧，我有些累，想歇一歇。”

　　慧娘道：“那么今日的戏呢？坊主可还要排？”

　　我用力摆了摆手：“不排了，你来吧。”

　　说着，我一只脚跨回屋内，低眉间，却不巧望见胸口处的铜钱项链，一时丧气，反手将其拽下，回身塞入慧娘手中：“这个东西戴着，反倒有些倒霉了，还是慧娘你自己留着吧。”

　　后不待慧娘回话，我便匆匆关上了门。后来一个多月，我都深居简出，纵是听说名雅坊的生意些许败落，也没了经营的兴头。

　　转眼五六月，又过一年，家家欢腾喜庆，姑娘们自然也过了个欢快年，自去年除夕夜入宫献舞后，这一年名雅坊入宫进献的节目，得流夏关照，从两幕戏加到四幕戏，我没去弄，放手给了琴之。只末了坐在戏台下过一遍，见着戏曲词调没什么大碍，也就那么混过去了。

　　其间，我没见过花以城，更加没见过花锦城。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求助无门。本是想去小木屋，可那地方，花以城不带我去，我定又像上次似的，在山中迷了路。

　　也不想着他会再次碰巧发现我，只是我这条命，便算是再轻贱，也不想上山喂了狼。

　　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再见花以城。可越是想见，我便越是有些懂，当初为何花以城会那样生气。我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他，我明知自己这样做不对，却又不敢与他说。如果能再见到他，我想，我会与他坦诚相待的，就算他听了我的事，会不要我，我也想要与他说，我真的想要他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可这样的心里话，如今便算是与自己说再多遍，他也听不见。

　　怕遇上除夕这种大日子，花以城会心血来潮找我，便没跟着姑娘们入宫，安排了慧娘与阿雪一起，我则与坊中剩下的姑娘留在坊子里，一场柔柔小雪映着梨树素裹，我又领着姑娘们关上坊子大门，窝在戏台下搭古董羹。

　　一片又一片嫩牛肉吃着，我却越发没了兴头，没等来花以城，我却发觉自己近日，更显反复无常。早听阿雪与我说，姑娘们都觉得我最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正常的很。

　　我也清楚，可又没法克制。一直在名雅坊憋着，我也会怕，自己会不会这么将自己折磨死，一瞬又会想，死了一了百了，倒也不用烦了。

　　后来，不知谁将我的事告诉了宋嘉。当然她不清楚我与花以城之间，只是听说我近日里很诚惶，像是患了癔症。她感念我帮她教训王御，自然关切。来看我时，带上了燕窝雪莲，听说全是前几年哪个河阳来的大户赠予。

　　我命人将燕窝炖上，与宋嘉坐下时，刻意显得洒脱欢快：“什么风将你吹来了？可是那王御又欺负你？我帮你找人再教训他一回儿？”

　　宋嘉摇摇头，像是看得出我有心事，顺遂与我打趣道：“别提王御了，你又不出门，估计还不知道吧？他要成亲了，是戚家水库的那位三小姐，听说早年便有联系，但王御似乎是不喜欢她的性子，因此没在意，这回儿我将他甩了，他立马又去找了靠山。”

　　“哦？”没想兜兜转转，王御最后还是投靠了那面黄肌瘦，嘴不饶人的戚彩月。一个畏畏缩缩，一个蛮横无知，倒也是绝配：“那么说，也是好事将至呢。”

　　宋嘉复摇摇手，嗔笑道：“可是还有一件事呢！那个王御也不知倒了什么霉，又或者说是，那个戚家是倒了什么霉，本来两人都定下了婚期，可偏巧，那个戚家的现任当家，戚二公子，横死街头了。”

　　我稍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横死’的实在意思：“死？怎么……”

　　宋嘉用力点了点头，缓而道：“就是死了啊，是打更的在除夕夜发现的，当时听说是西街那边，花街柳巷你也懂，那戚家公子遍身是伤，活活被人打死的，也是不知惹了什么人。”

　　“死了？他就这么死了？”一想到当初那恶心的戚蒙珏，如今被人打死了，我竟有些无所适从，缓不过劲儿似的。

　　宋嘉几分诧异着望向我，提起锦帕揩了揩嘴角：“什么叫这么死了？你和那戚家公子有仇啊？好像看他死，还不痛快似的。”

　　我是觉得不痛快，像戚蒙珏那样的人，贪财好色，阴险狡诈，就该被千刀万剐的，被人打死，虽说痛了些，却也实在不够。

　　宋嘉见我不说话，眼眸半眯：“怎么？你还真和那个戚公子认识？”

　　我忙摇头，目色空洞，望着不知名一角：“当然不认识，只是听人说，那个戚蒙珏人品很差，被人打死，倒死的有些仓促。”

　　“死就是死了，有什么仓促不仓促的。”宋嘉说着，拍了拍我晾在一旁的手心：“且这戚家也是惨，从三年前开始，便倒透了霉，家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如今就剩下老夫人和那一个没法嫁出去的三小姐了，你不知道，我听人说啊，那位戚家大夫人死后，戚家更倒霉了，意思便是，那位三小姐，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个叫什么来着，扫把星！”

　　想不到，那个当初口口声声喊我丧门星的戚彩月，如今也成了扫把星，还真是世事无常。只是我现在没机会嘲讽她了，真是扫兴：“说什么扫把星丧门星的，还不是想把天灾人祸赖到旁人头上。”

　　宋嘉跟着点头：“说的就是啊，不过王御还是想要娶她，毕竟娶了她，他才能……”

　　她欲言又止，我适逢望向她，不禁道：“其实你心里，还是舍不得王御的吧？”

　　宋嘉紧紧抿唇，轻忽摇了下头：“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曾几何时，他也是对我情意绵绵，不在乎我的出身，怪只怪，命运捉弄吧。也许，像我们这样的女子，这辈子都没得选。”

　　没得选？我暗自想到自己，记得表哥当初救下我，便是让我做个选择来着，可在回到戚家与留在名雅坊之间，我可真的有选择么？也许我们这样的女子，真是没得选。终究还是花以城，给了我机会选择，我不要和他一模一样的花锦城，也不要富贵傲人的甄璺，我选了他，也是他，让我有得选，可我却…将他生生赶走。

　　正这般想着，门外忽传来阿雪轻咳，与我轻声唤道：“姑娘啊！有人来找你。”

　　我回过头，兴致寥寥：“谁啊？”

　　阿雪往身后望了望，回眸与我道：“姑娘自己来看便知道了。”

　　我皱了下眉，起身走到阿雪面前，抬眼见着她身后，竟是一身褴褛的花以城，脸上身上全是灰，肩膀与脖颈处还沾着血泽，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如何。

　　我有点吓到，彼时见宋嘉跟上来，见着花以城亦是惊讶：“哎！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知道自己若在这时赶花以城走，与他便算真的完了，且他这么长时间来找我，可能我无需多说，与他之前的那些也会烟消云散。思及此，我起身挡在宋嘉面前，好生道：“我这有点私事，你先回去吧。”

　　宋嘉不免又盯了下花以城，再望向我时，眼角一抹阑珊：“好吧，那下次我再来找你。”

　　说着，宋嘉刻意往另外一边拐去，阿雪于我二人间来回望了望，也忙装作有事似的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