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17、第十七回

　　夜深，我摊开纸张，客客气气给表哥陆欢写了封信，先是谢过对方将我的事安排妥当，还让我结识了名雅坊这些姑娘，后交代了一下这几日名雅坊的情况，说明待名雅坊的生意再好些便去拜访他。信罢，我将其中字句仔细检查了两圈，发觉没什么差错，才放心命人将信送到陆府。

　　后不过两日，陆欢便回信给我，信中语气同样客气，还说什么时候去看他都好，只是记得提前通晓一声，要好生招待我之类。

　　这样看来，我的这个表哥倒真是对我蛮好的，可惜的是，到现在没见过他长什么样，真是好奇。

　　不过要说回来，慧娘他们这些坊中的大主都没见过他，我没见过，倒也不显着奇怪。且这世上，我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人多了去，再诸如戚家那群妖怪，我更是再不想见到。

　　这样又熬了一个多月，时光晃晃踱踱，也便入了冬。下了一场小雪后，天色骤凉，我这名雅坊的坊主，怕姑娘们受冻，忙拉着阿雪去布庄，要帮姑娘们添置新衣服。

　　要知我们坊中的这些美人，要说跳舞唱歌，吃多少苦都行，但这衣食住行！可是千万不能将就。毕竟都是娇滴滴的美人，怎能穿着去年的货色服饰上街呢！我可得多选些好布料，将这些姑娘哄好了，我的钱也好赚！

　　也不知何时，我变得如此市侩，更不知何时，我根本懒得去想，自己为何变得这样市侩。我本以为，自己早被戚家麻木的心醒了，可如今却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秦佳人，仍是爱美，仍是挑剔，可却受世故波折，变了个活法。

　　初入吉祥布庄时，薛老板正和几个夫人小姐介绍面料，我与阿雪便在一旁等着。薛老板噼里啪啦说了好一会儿，发觉这几位夫人小姐还在犹豫，又怕怠慢我与阿雪，便与我二人道：“秦坊主，不如你和阿雪姑娘直接去里面挑吧，我这边还要许久，里面有我的小伙计，要是找不到他，也可以先自己看。”

　　我点点头，与阿雪入了布庄内屋，才见其中别有洞天。原来这布庄新上的布匹，是怕秋冬天潮气重，全数挂在栏杆上，一面又一面隔成了一道迷宫似的屏障，精细布匹中，浮动着闪烁微光，好看地很。

　　我仔细往远处望，但觉这样看过去，两个人要看很久，便令阿雪与自己分开来看，若是瞧上哪一块布，直接扯下来便好。阿雪觉得好，便转身往左边走，我则直直往右边去。

　　差不多逛到了第二层布，我才瞧上一块喜欢的，摸上手时，能差不离估出其厚度，看模样，应该也是从河阳来的蜀绣，给姑娘们做斗篷或外衣正合适，且这色泽偏暗，就算是几个姑娘穿着一样的，只要款式有些出入，便没什么不好。

　　这样琢磨片刻，我才决定上手去拽，可谁知第一下拽时却没拽下来，愣了片刻，我再使力，却见对面有人率先将布拽了下来。栏杆中央空出一道，才望见眼前人，白衣布衫，正是救了我的‘小少年’。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对面有人，揪着手中布料，与我竟是一笑，容色温和正好：“你……”

　　他终于和我开口说话了，可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我想要这块布。”奇了怪，我明明想和他客气说话了，可谁知一开口，便这样霸道起来了。

　　对方低眸望了眼手中布匹，递与我眼前：“这个布么？”

　　我点点头，他却将手收回：“不行，这块布有人要了。”

　　若说一个姑娘，再是不客气，他一个男子也该让让的，可拒绝地这样爽快，登时让我不自在了。本还想和他说声‘谢谢’，这回儿却只道：“怎么？这布是你要么？”

　　他摇手，将布好好折好：“不是我，是陆府要的，陆欢陆老爷，早早便定下来了，所以恐怕姑娘你晚了一步。”

　　事有凑巧，谁能想到陆欢表哥的眼光竟和我如此相似，我没多想，开口与对方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陆老爷他说全部都要么？如果不是的话，不如留给我些，反正我还要买其他的布料。”

　　他想了想，道：“这一匹恐怕是不能了，不过过几日，这批布还会到些，到时我帮姑娘你留着，好不好？”

　　他这样说，我也便应允，与之站在原地，酝酿半晌，有点没话找话：“你便是薛老板说的伙计吧？”

　　他点头，与我温然一笑：“是啊。”

　　一时间，我心里涌起的好些话，可又觉得说来不好，便只道：“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他望了眼怀中布匹，与我摆手道：“不用不用，小事罢了。”

　　虽说他态度随意，我却总觉得欠着他，手指转在身前，与之问道：“对了！上次我看见你在名雅坊看戏来着，你喜欢看戏么？”

　　他仔细想了下，与我点头道：“没什么事我就喜欢到处逛的，听说你们名雅坊出了新节目，自然好奇想去看一看。”

　　我点头：“既然这样，不如你过阵子来我们坊中看戏，我免费招待你，不要你茶水钱如何？”

　　他则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这样客气，还与我笑着，真是让我有些觉得，他不该是当初那个帮了人连声话都不说便走的人，可我起码见了他几次，总是不会认错，便尽力放开笑容，与之道：“没什么的，最近名雅坊会上些以前的戏，你来看也没意思，不如中元节的时候来看，我们可能会准备些新的节目。”

　　他与我点了点头：“好，既然姑娘你这么说，我中元节便一定会去的。不如到时候，我便带着这匹新来的布料送给你好了，也省的你来回走。”

　　我自乐意，刚要离开，才想起与他道清身份：“对了，我叫秦名雅，是名雅坊的坊主，你叫什么？”

　　“你是秦名雅？”他重复一句，令我更生好奇，转瞬却见他缓和神色，与我道：“我叫花锦城，平日便在布庄这边打杂，有时还会去一些大户人家的外门口打杂。”

　　我迟钝着点了下头，不知怎么，总觉得和他说话，哪里怪怪的，可一时说不清，与之客气一笑，便转身往另外一边布帐后走去。

　　来回转了几个弯，我也没什么心思挑布了，直到与阿雪遇见，见对方手中抱着两块布料，色调明丽，质地也满结实，便同意买了下来。

　　一路往名雅坊回去时，阿雪瞧出我心不在焉，关切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

　　阿雪却不依不饶：“姑娘这模样一看就是有事么！到底怎么了？”

　　我逞强扬起嘴角，容色想来孤清：“没什么大事啊，只是刚刚在布坊时，本来看好了一块布，谁知道被人抢了先。”

　　阿雪忙与我嚷道：“姑娘当时怎么不叫我啊？阿雪一定能帮姑娘将布料抢到手！”

　　“什么啊？人家早就定了货，而且说巧不巧，那布料是陆府要的，我怎么可以抢。”

　　阿雪嘻嘻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不过姑娘啊，你什么时候准备再去看陆老爷啊？前几天不是刚和人家通了信，陆老爷…很想见你是不是啊？”

　　我摇头，不很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太多事：“他为什么想见我？我与他通信，可是客客气气的，你这丫头啊！千万别出去跟人家乱说。”

　　正逢此时，一旁蹭过一个身影，陌生的面孔与态度，可却多望了我一眼。我当下觉得悬，将头低了低，拉着阿雪忙往一旁巷口钻去：“还有啊！虽说很少有人见过我，但我也要小心点，毕竟…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是？”

　　阿雪乖乖点头：“可姑娘啊，你不是说，之前在那个戚家时，从没出过门么？怎么会有人见过你？”

　　“你这丫头脑子怎么不转弯啊？我是没有出过门，但戚家的人可都见过我，好歹也是个大户之家，仆人多的数不清，指不定哪个见过我，我却不记得他。我看啊！我之后再出门，还是蒙上面吧！”

　　阿雪听此，乐哉哉与我玩笑：“好啊！姑娘日后就蒙着半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美女呢！”

　　“怎么听你说，我现在长得很丑啊？”

　　“姑娘长得不丑啊！阿雪觉得姑娘长得很美的！”

　　我自持欢喜，两只手捧在脸颊处：“我也觉得我很美的，不过名雅坊的漂亮姑娘太多太多了，我再美，也就只是一个正常的美法了！”

　　阿雪却像收了谁的钱，与我追加道：“不是啊姑娘，漂亮的姑娘很多是不错，但有才又有貌的姑娘就少了，像之前啊，阿雪我最喜欢坊中的琴之姑娘了，因为她会弹琴么！不过现在最喜欢姑娘，因为姑娘也会弹琴，还会编曲，眼光又好！”

　　我被阿雪夸的得意，忙装得矜持些，与之摆手了了话头。回到名雅坊，将布料送到慧娘手里，自己便钻回屋中，想趁着心情好，准备再写一出戏，到时中元节上新戏，也好…让花锦城眼里的我，也变成阿雪眼里的我。

　　一时心思悬浮的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