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见月（大修完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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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帐里的赵盼儿轻轻地动了动被子底下的手指，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刚刚经过冬眠的狗熊，全身都僵硬的不行。她习惯性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扑腾起来，却吵醒了趴在她身边守了一夜的慕容清。
“盼儿……”慕容清一脸紧张的望着她，抿了抿灰紫色的嘴唇，欲言又止。
赵盼儿发现自己的脑子最近有点像以前大学机房的电脑，硬盘写保护了，睡了一觉昨天的事情就统统给忘了个干净，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睡在水榭了。可是慕容清惨白的脸色和灰紫色的嘴唇却让她想起了昨夜那铺天盖地的猩红……
“你没事了吧？”赵盼儿从被子里伸出有些麻木的右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慢慢把手掌覆了上去，那种干爽和微凉的触感从指间传到心底，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她觉得分外安宁，仿佛昨晚那惊悚的一幕仅仅是一场梦，醒了，就算了。
“你……都看到了吧？”慕容清执了她覆在脸上的小手，轻轻的收在手里握住，脸上有盖不住的苦涩，一双如水的眼睛里写满了宠溺与无奈。
“你这么跑了就是怕我看见你这个样子吧？你以为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就不担心了？我不管你是魔教公子还是正道少侠，也不管你练的是什么狗屁功夫，反正我也不想你称霸武林什么的，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死也得死在我面前，你要是再敢跑，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把你抓回来，用两个大铁钩子穿了你的琵琶骨，把你挂在我房里天天看着你，看你还敢往哪里跑！”赵盼儿有点恼，只要看见慕容清那欲说还休的苦脸，心里就烦躁的不行，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几时为谁操过这份心，只能颓然的低着脑袋，不去看他的脸。
“我怕……我怕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会像以前那样厌弃我。盼儿，你那种把人厌弃到脚底下的眼神，我真的怕。”慕容清明眸低垂，一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隐隐闪着一点湿润的珠光，有种说不出的脆弱。“盼儿，那一年，我救你回来，你肯拉我的手，还对我笑，我的心里是那么欢喜，我真的怕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怕你再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我。其实我浸那血莲汁也不过就是为了抵御寒症而已，可你那时总也不肯听我解释，非说我是取活人的鲜血练功……其实你要说我杀人如麻我也认了，可是江湖中人谁手上没有几笔血债，至于像我这样的，更是多的数不清了，可我也不是愿意去杀人的啊！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躲，小的时候爹爹派我来中原，我只当是他厌弃我是个庶出，把我当质子丢到这里，眼不见为净，可是越往后我就越怕回去，越怕跟他扯上什么关系，我宁愿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质子，留在中原过我的太平日子，可是他又怎么会如我的愿。我练的功夫叫‘化生’，一共有七重，每精进一重就会受一次巨大的痛苦，可每精进一重功力的提升也是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所以取得也是蝴蝶破茧重生的意思。我的寒症与其说是练功所致还不如说是先天不足，这‘化生’也是阴寒一路的功夫，自是越练越苦，从上一次大成算到今日也有六年了，我都没有再精进过，只是这年劫却一年比一年痛苦，不得已才用这红莲渡血的法子。”
“你怕我误会你就不要躲着我。”
“也不全是……‘十五’，你见过了吧？”
“昨晚那几个杀手？”
“嗯。”
“那些人好像都认识小知了，还叫他‘埋剑’。哦，对了，小知了怎么样了，我给他们下了‘夺神’，也没来得及解，不过这么久了药劲儿自己也该散了。”
“‘十五’是我们刑堂的人，小知了也是在刑堂长大的，后来被我带了来做暗线，跟他们算是同门。你给他吃了活血的药吧？他早醒了在外面守着呢。”
“嗯，那不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还打自己人？”
“是我爹派来的吧，如果没有他授意，刑堂的人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你不要告诉我是爹要杀你？”
“也不全是，如果我这么容易就死了的话，他绝对不会承认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吧。他应该是算准了我大限快到了，想催我回去吧。”
“你爹还真有个性。”
“我本来也是要回去的，可是我想来看看你。我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中原。先前几次有任务在身，不便露面，这一次再不见你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再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明明答应我陪我好好玩几天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吸血鬼一样的，怎么出门？还有，你的命是我的，谁敢跟我抢？”
“吸血鬼？”
“说你脸白！”赵盼儿伸手捏了捏慕容清的下巴，做了个“我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掀开被子指了指床面，“进来说，暖和一点。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盼儿，男女有别。”
赵盼儿看着一脸羞赧的慕容清忽然觉得很好笑，恍然间想起当年他叫自己换衣服的时候，打趣道：“谁说我没什么好看的来着？你到讲究起来了！”
“毕竟不一样了。再过两年你也该出阁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去喝你一杯喜酒。”
“喝你的大头鬼，我嫁不嫁人你操什么心？赵家就是酒多了也不给你喝！”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喝一杯合卺酒？赵盼儿心里不禁黯然，他对我，本来就没有那重意思吧！
“盼儿……”慕容清低低的唤了一声，很有些宠溺的味道，他实在是受不得她那哀求的眼神，楚楚可怜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满腹委屈的小兽，只得轻轻拉了拉被角，缓缓挪身进去，躺在她身侧。
“我不嫁人。”赵盼儿赌气似的在他耳边低语。
“那怎么可能？有哪家的女孩子不盼着嫁个好夫君的。”
“我不嫁。”如果不是你……
“别任性了，快睡吧。到了年纪，怕是你争着抢着要出阁呢。”慕容清宠溺的按了按赵盼儿的脑袋，轻轻地搂她入怀。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吧，那就让我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吧，既然注定等不到看她为人妻、为人母，那就让我多看看她的笑脸，哪怕是现在死了，也知道她是过得好的，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吧。芸娘，我答应你的事怕是做不到了，只盼到时相见你不要怪我。
不知过了多久，赵盼儿听着慕容清均匀有力的呼吸，知道他是睡着了，这才悄悄的伸出一直藏在被子底下的左手，就着微弱的月光，在他清俊的鼻子下点了两点，然后下地穿鞋，披上早先慕容清就被好的白狐裘皮披风，快步出了门。
再门外已经守了一天一夜的埋剑心里正有些焦灼，见赵盼儿出来，便快步赶了上去，颔首道：“小姐，我们少主他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请您……”
“小知了，哦不，是埋剑。你们家少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没什么心情知道，我只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得救？”
埋剑没有想到赵盼儿会这么问，不过既然她还关心少主，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好事了，“小姐，红莲渡血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少主这年劫已经是第六次了，连这也不行，就怕是……”
“无药可救？”
“他要是肯不动真气，应该还能拖两年，可依少主的性子，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你倒不必担心，我已经给他下了‘摄魄’，三天之内他都会一直这么睡着，我回去找我爹想想办法，他好歹也是药王传人。要是连他也没办法，我就一剂猛药废了他的武功，命总是能保住吧！”
埋剑被她这几句话给吓了个不轻，也不明白这喜怒无常的大小姐此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小姐，埋剑就等您三天。‘十五’折在这里，教主肯定还会再派人来，到时候免不了一场麻烦，小姐尽量早去早回……还有，少主要真是武功尽失，就是中原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肯放过他，教主也不会放过他的。”
“我开玩笑呢，我还要靠他那看家的轻功保命呢！废了他一身功夫，岂不是浪费了？”赵盼儿知道埋剑的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强打着精神说两句好话宽宽他的心。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朝赵府狂奔。
慕容清，你等着我！
夜，更深了。
慕容清微微张开眼睛，看着赵盼儿匆匆而去的背影，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淡淡的微笑，一闪而逝，带一点苦涩却又有那么一丝馨甜沁入心脾，不是浓的化不开，而是细微到醉心蚀骨，剔除不去。他支起身子，抚了抚仍有余温的被角，慢慢收起有些惆怅的眼神，抬头冲着门外道：“埋剑，我叫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埋剑像是早就知道少主没被赵盼儿一样，对于此刻出声的慕容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冷冷地答道，“都在地宫备着。”
“嗯，天明以后放火，烧了这水榭吧。我们回极乐宫。”慕容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却依然淡定。
这水榭盖在赵府后山的山坳里，有密林掩护又有赵家的禁令，本就十分隐蔽，目的却不只是为了避世而已，经过慕容清的一番整理，这些年更是变成了极乐宫在中原的一个重要的据点，只是极乐宫这些年在中原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这水榭的作用也就是处理各地的暗庄收集来的情报而已。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慕容清手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王牌之一，就这样烧掉未免有些可惜，更何况这把火一放，就等于是他自斩双臂，任君处治，逼着教主收回他这步留在中原的暗棋。
想到这里，埋剑心里不免有些迟疑，“少主，还不到这个时候吧……您的劫数指不定就过去了呢？何必这么早就下决断。盼儿小姐说……”
“什么不到时候，我能活到什么时候难道我自己心里不清楚？”慕容清的声音里有一丝怒意，却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久久的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怕……来不及……”
埋剑听了这话心里不禁一震，来不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次真的过不去了么？少主他是故意装作中了盼儿小姐的药，想把她支开，这个他早就料到，却没想到这已经是少主最后的打算，待到天明，点了满满一地宫的火油，这就是一片火海了吧。他是想把自己的后路一并烧掉么？就像那个女人一样，活活的把自己折腾死？这到底算什么！可是主子终归是主子，埋剑心中无奈，事到如今自己除了从命还能做些什么。
埋剑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少主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慕容清也不待埋剑回话，起身披了袍子，对着声音里微微有些发怔的埋剑笑道：“去备马吧！我们回家了。”
埋剑牵着备好的骏马站在前院，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沉重，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给人当刀使的人是不需要有感觉的，可是这一次，他却希望自己的感觉能更多更敏锐一点，能够多嗅出一点不同的味道，能够知道这位年轻的少主生生的把自己逼向绝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他走出门时那依然潇洒却不似平日稳健的身姿，脸上还带着宽慰自己的笑颜，埋剑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连轻功都使不出了，居然还能笑得这般淡定，这一路上的重重危险他绝不会想不到，却还是亟不可待的要回去，这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么？
慕容清想是看到了一向隐忍的埋剑脸上的异样，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牵过他递上来的缰绳，冲他笑道，“说了要回家，你怎么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先动身，你随后赶上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声音里带了平日少有的轻松，甚至有点俏皮，埋剑难以置信的猛一抬头，正巧撞见了慕容清清凉如水的眼神，那眼里，没有淡定没有沉着，只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快。
“是。少主路上小心。”七煞早已在前铺路，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他宁愿被拍去踩钉子也不想留下来亲手毁了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下不去手。
望着慕容清策马而去的背影，埋剑狠狠的握了握拳，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去，缓缓走进水榭。
慕容清骑在马背上，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心，似乎那些无奈那些苦涩那些要把他生生扼死的桎梏都被就此卸掉了，他居然感到说不出的坦荡和轻松，好像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一直到死，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他并没有照着原定计划一路飞奔，也没有顺着七煞早先踩好的路线走，一路上见桥就过，见到岔路就拐，渐渐的连回极乐宫的方向都不对了。既然生是不由自己的，那到死也让自己做一回主吧！
烧了水榭回去复命，或者是就地等死，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吧。
既然你算计了我一辈子，总也让我在最后算计你一次吧！爹爹！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见月（大修完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