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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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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盼儿被这话可吓得不轻,这少年看起来跟慕容清一般年纪,生的凤眼丹唇,十分好看,只是一张瓜子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身形虽然挺拔但却有些过于纤细,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倒是不像风月场上的老手,只是他这变脸比翻书快的本领,真是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所以特意留在这里等你。”那少年见赵盼儿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便识相的把手放开,退回原来的位子坐下。
“你偷了我的碧玺麒麟,我当然要找你要回来。”
“我哪里有偷你的碧玺麒麟,我只是偷了你的心而已,这碧玺麒麟可是你给我的定情之物,我怎能负了小姐你的一番心思。”那少年从怀里拿出那块赵盼儿熟的不得了的天青色麒麟配在手里晃了晃,还没待她出手去抢,便又小心翼翼的放回怀中,动作轻柔灵巧,速度更是快的不可思议。
“臭小子,你少自恋!我的心可还在我这里呢!那碧玺麒麟就算是定情信物也不是我的定情信物,你识相的快点把它还给我,不然可别怪我动粗!”赵盼儿见过自恋的,却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点嘴皮子功夫不够用了。她是打也不解气,骂也骂不过,只能憋着一口恶气,瞪着一双大眼僵在原地。
“我才不信你会对我动手,你舍不得的,是不是?”那少年一脸温和无刺激的表情看的赵盼儿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跟这孩子实在是不在一个频段上,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那块要命的碧玺麒麟拿回来。
“你就行行好还给我吧!那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是我朋友他母亲的遗物,有不得半点闪失!”
“那可不行!你都收了我的白玉如意,怎么还能反悔!”那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还不死心,他伸出手微微扯了扯赵盼儿的衣袖,柔声道:“算了,算了,你不要那么为难了,不过是块碧玺麒麟,我不要便是了。你笑一个,我喜欢你笑!你笑了我就还给你!”
这少年变脸的速度实在是够把赵盼儿逼疯了,她听说那少年肯把东西还给他,总算是松了口气,翻了翻白眼,一屁股就蹲在身后的檀木圆凳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那少年递来的杯子,仰头就灌了进去。
“这是酒么?为什么会有淡淡的杏仁味儿?”
“这是杏仁酒没错。”
见赵盼儿意犹未尽的样子,少年极是殷勤的又给她添了一杯,笑道:“喝了我的酒,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赵盼儿。”赵盼儿一副我懒得搭理你的表情冲他翻了翻白眼,推了推面前的青玉菜瓜盏,示意他添酒。
“纪雪颜。”那少年学着赵盼儿的语气回道,面上却是灿然一笑,又给她添了一杯,道:“这酒味薄,后劲却大。你慢点喝,我这好酒有的是,配喝着酒的人却不多”
赵盼儿起初冲进来的时候头脑一热,也没怎么关心这雅间里的布置,这会子坐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雅间虽然不大,但是布置的精巧别致,无不透着一丝雅趣,就连这青玉盏也是做成了半个被剖开的菜瓜形状,十分讨巧,不由得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不待赵盼儿把手中的玉盏放下,楼下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夏红和孙二。刚刚走得太急,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的去向,想是她们出来找不见人,所以顺着原路寻自己来了。
赵盼儿心里一高兴,也忘了身边的纪雪颜,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叫夏红和孙二,“夏……”。
谁料一个夏字还未出口,她就软在身后的纪雪颜怀里,渐渐没了知觉。
纪雪颜低头轻轻吻了吻赵盼儿的唇角,渐渐冰冷的面上又浮起了一丝欢喜,自言自语到:“就说这酒后劲大,谁叫你不听我的。就连我也不敢像你这样喝呢!”
“少爷,到时辰了,该走了。”
“谁叫你这时候出来的?”纪雪颜对身后暗格里传出来的声音大感不悦,“我难道自己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还要你来提醒。”
“小的只是怕误了行程,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交代?跟谁交代!我这里交代不过去,你还指望有命回去交代。”
“是是是,小的对少爷怎么敢有二心。大少爷这病也有不少日子了,只盼着二少爷这回能从赵宗主那求个管用的方子,小的也好跟着沾沾光领个赏钱。”
“哼,只怕你盼的不只是个赏钱!”纪雪颜冷笑一声,抱着赵盼儿转身进了暗格。
那影子看纪雪颜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闯祸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是错在哪,实在是郁闷的不行,只能一路上加倍殷勤。等到终于把这难伺候的二少爷送到马车上,他又为难了,“少爷,咱们……咱们今晚还是住胭脂那?”那影子用眼神指了指纪雪颜怀里的姑娘,意思是“您下馆子自带餐具自带酒水是要求高,可是您上青楼也要自带姑娘不成?更何况那胭脂他也不是个姑娘啊!”
纪雪颜也不管他,递了个眼神给那赶车的锦衣少年。
少年也不多话,合了身后的豆青色缎面帘子,一挥鞭子就走人了,只留下那个一脸惊愕的影子呆呆的立在原地,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马车里的纪雪颜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爱怜,白玉似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划来划去,就好像是在逗弄一只正在酣睡的小猫。半晌才收回手来,低低地问了一句:“胭脂,我借你的地方一用可好?”
“阿颜,你还真要带个姑娘住在集雅居?”
“那有何妨?”
“集雅居是你们纪家的产业,你是东家,我能有什么意见!只是我那里可不干净,你可得看好了你的小花猫!”
纪雪颜一掀车帘,冲着窗外那个青色的背影问道:“胭脂,你难道是吃醋了?”
那青衣少年猛一勒马,掀了掀头上的斗笠,回头啐道:“呸!你少胡说!”
纪雪颜没想到他会突然勒马,一时没坐稳,差点滚下车去。“胭脂,别闹!”纪雪颜怕吵醒了被他放在软凳上的赵盼儿,向那青衣少年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小声一点。
那少年会意一笑,瞄了一眼纪雪颜身后的赵盼儿,脸上满是奸计得逞贼笑,低声道:“可真是宝贝得很!”他轻轻挪了挪身体,空出一块地方,“出来坐,咱们拆房也别惊了你的阿娇!”
纪雪颜看了看那青衣少年让出来的半块木板,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讲究。一旁的少年看了他干脆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我们纪二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胭脂这马车虽然普通,也还是备了软垫的。”
“江湖儿女出门在外不拘小节。”纪雪颜冲他摆摆手,一副我懒得搭理你的样子,“纪二公子再挑,也不挑你用过的东西,你这小子,可比我仔细。”
天下谁人不晓,集雅居的胭老板可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妙人。俗人只知道他绝美的容貌,雅客却独恋他的绝代风华。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又知情达理,清而不傲,栖身风月,却也能不卑不亢,泰然处之。有人说他是空谷幽兰,独显其芳,有人说他是绝世青莲,不染污淤,自是最迂腐最挑剔的客人也挑不出他一点毛病。
要说有,那也不是没有。
谁让他是个男人,伺候男人的男人。
一路上他们挑着人少清冷的街道走,胭脂衣着普通又带了斗笠,也不是十分显眼,好在见过集雅居老板的主儿本来就没有几个,见过纪家二公子的就更是凤毛麟角。纪雪颜和胭脂就这么悠悠闲闲大摇大摆的赶着马车进了欢场胜地——集雅居。
集雅居的小厮极为恭敬的把胭脂从车上扶下来,再去扶那位怀里抱着姑娘的贵客时,却被他极为厌恶的躲开了。
那贵客便是纪雪颜,只见他右脚轻踏车辕,也不顾那小厮满脸的惊愕,抱着怀中仍在熟睡的少女,一个飞身,直接上了集雅居的二楼。
胭脂见纪雪颜大摇大摆的把赵盼儿放在里间的大床上,随手扯了一床锦被给她盖了,眼看是一副“今晚我就住这了”的架势,为难的开口道:“阿颜,我在后院给你门备间厢房好不好,我这里……不方便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是没在这住过,也没见什么不方便。一般的客人也不会上这来。”
“可是……”胭脂神色一暗,眼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低声道:“她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吧!”
“你又来了,她在我这,就是我的人。”
“你不明白的,既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愿意睡在我这儿,我这床上不知睡过多少男人!” 胭脂背过身去,再也不肯去看纪雪颜那张志在必得的脸。
“阿竹,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自苦!”
阿竹,阿竹,这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叫过的名字了吧!当年的阿竹,成了今天艳绝天下的胭脂,还有谁能记得原来的他呢?胭脂心中苦笑,黯然道:“阿颜,你不明白的。我可以换枕头换被子换床换摆设,我可以拆了集雅居盖书院,可是我怎么才能把自己洗干净?其实我也不想去洗了。他既然喜欢我被千人踩万人踏,我又何必挣扎?他喜欢的,我就喜欢。我就是死了,他也不会这么高兴的,不如活着受些苦,还能看见他的笑脸。”
“你为什么又去看他?”纪雪颜抬头盯着胭脂有些瘦弱的背影,上前一步扳过他的肩膀,疼惜的看着他领口边怎么掩也掩不住的青紫色印记,“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能……”
“他没有。”
“没有?哼!”纪雪颜冷笑,“他自己不动手也是可以把人弄得生不如死的。我哥哥的手段,我比你清楚。”
“不,阿颜!”胭脂抬头,看着纪雪颜越来越冷的面庞,凄然道:“他病了这么久,性子难免乖戾。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知道你迟迟不肯救他是为了我,可是阿颜,最希望他好的人……是我啊!我求求你,你救救他好不好?不管怎样,他是你的同胞哥哥呀!”
“阿竹!够了!我是不想救他,可也不只是为了你。我转年就十七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男人?他当初既然下了狠手,怎么还能指望我为他留着一丝兄弟情义!”
“阿颜……你在药王谷呆了那么久,难道没有一点起色?”
“自古医者难自医。更何况,我的身子好了,病却扎根在心里了。不能人事,呵呵……阿竹,你说,我该怎么救他!你以前总躲着我,怕给我添闲话,怕他们说我好男风,性子浮夸浪荡,天天躲在府里夜夜笙歌。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碰过一个女人!我自己都做实了,你要怎么堵住他们的嘴?”纪雪颜松开了紧握着胭脂的双手,捂住自己早已被痛苦扭曲了的脸,颓然蹲在墙角,涩声道:“阿竹,我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救不了他啊。他病了这么些年,到了这个地步才肯把我从药王谷召回来,你觉得他肯信我么?以前那些大夫为了吊着他的性命都是下了狠药的,他的身子早就经不起折腾了,我现在最多也就只能留着他一口气,听天由命了。”
“那你师兄那呢?”
“我师兄……呵……他哪有那么神!我如今的医术也跟他当年不相上下了,他虽是不世出的医界奇才,可是医者也是人,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最多给他再续两年命而已。”
胭脂不再说话,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料到了,可他还是幻想着会有奇迹,那个人会有康复的一天,但纪雪颜的话却像一声惊雷,生生惊醒了自己的美梦。他轻轻推开房门,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也顾不得安慰已经因为痛苦而瑟缩成一团的挚友,他现在只想逃,只想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以容自己痛苦的大哭一场。可出了房门,他却笑了,他笑自己的软弱,笑自己的无能,笑自己的没有分寸,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只要一牵扯上那个人,自己的理智就不管用了呢!在欢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自己那还有眼泪呢?自己还配流眼泪么?
胭脂下了楼,打发了几个要留宿的客人,便叫小厮去洗衣服的赵妈那寻两个头脑精明手脚麻利的婆子去伺候赵盼儿,这偌大的集雅居就只有赵妈那有两个女人。他自己则挽起袖子进了里间,烧了热水备了浴桶,准备亲自伺候纪雪颜沐浴。
集雅居的布置极为考究,极奢华却也极低调,让你一眼看去只能说好,不是行家却又说不出好在哪里。但这里也是出了名的消金窟,只要是拿出手的钱,就不怕在集雅居找不到地方花,任是家底再丰厚豪绅巨富,也得在这疼得咗牙花子,既便如此,宣城的富家公子还对这是趋之若鹜,这其中奥妙,自是不必多言。
胭脂见到泡在浴桶里的纪雪颜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
“冷面少爷,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的恩客。”纪雪颜趴在浴桶上,一脸享受的笑道。
“想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一群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臭男人。”
“阿竹,你掐个腰给我看看?”
“干什么?”
“你刚才的口气,真像个大姑娘!”
“胡说!”胭脂舀了一瓢水,迎头泼在纪雪颜脸上,笑得一脸灿烂,没有一点媚态,嗔怒道:“别拿这个开罪我,你知道我最开不得这种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