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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顾佳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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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佳佳(4)
一早顾盼便伏在圆木桌上翻她的日记,她坐着的椅子有四条腿,她前倾着身子,椅子被翘起了两条腿。
顾佳佳开门走出去后,冷风灌进屋内来,顾盼回屋披上一件外衣。
锅内煮好的稀饭在餐桌上,散发着热气,还有些馍摆在另一个锅里,锅下生着火。
“叮咚”
“叮咚”
顾盼抬起头,匆忙中分明听到有人按了两声门铃。
过了一会,顾盼回来了,又翻开日记,镜子里的她在热泪盈眶得时候,记下:
佳佳,早上有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人来找你。妈妈没有让他知道你的信息。
因为,他很不可靠。
自他走后,看着他的白T恤消失在视线,妈妈又突然于心不忍。曾经有个像他一样的男人,穿着一样的白T恤,也消失在风里。
那时我,20岁。
年轻的妈妈为此哭了好长时间,妈妈为此要善良得提醒你。在生下你后,我看见,这世界并非我们所见的模样,更不会是如我们所愿,我们渺小得像两粒风中的细沙。
我从不需要你来擦干我的眼泪,因为从前那个被我赶走的男人,让我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
他曾说他的胡须很多,从左耳下连到右耳,可是我一直不信。我一直见到的是一个面目白净的小伙,直到他最后来找我。
我们隔了三个月没见,他已经长出了从左耳下连到右耳的络腮胡。我忽然发现他从不对我撒谎。即使会被我骂,他也不愿说谎,他不懂得什么叫“善意的谎言”,为此,我在清晨与他拥抱在家门前的草坪上。
我骂他,内心却在流泪,“你为什么不愿学学撒谎?”他倒笑了。更像在安慰我,“为什么我要对着你撒谎,没有任何理由阿。”
那天我哭了很久,破泣为笑,哭泣。反复轮转,高兴而失望。
最后,我看着他的眼睛,他露出的失望,也许我让他感到了绝望,他踉跄跌倒又缓缓起身离开。
他甩开了我的伸手帮助,寄回了我赠于他的10万元画展启动资金。
我那时已经嫁给了一个年轻富翁,你的父亲。
我的故事到这,便是这样。
——10月17日
划上破折号,写上日期,顾盼轻轻合上日记本。
那个白T恤的年轻男人,为什么偏要说出那些不必说的话呢?哎!真是真诚得孩子。
顾盼回想刚才那个男孩子,苦笑,摇摇头。
“听说有个地方也是全白的,到处都是白色,和医院一样。”我说,“那里叫天国。”
我看到张医生的面部肌肉不再那么松弛,我低下头游离得望着——伸手触摸桌面上的印着荷花的浅蓝色桌布。
“也许我,真的是废人吧。记得有部电影,有个男人也这样说,他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或许跟他差不多吧。”
“你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但你有些抑郁。”
“正常的生活好难。我现在多么羡慕普通的人生,羡慕平凡的男人。每月两三千的工资,也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最差,也不用像我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张医生问。
“我去向暗恋的人表白了,心里的所有话通通告诉了她的母亲,因为她不在家。她母亲说会转告她。”
“这不挺好吗?”
“可我最后向她讲出我生病的事了,她母亲立刻不高兴了。”我顿了顿,问,“我错了吗?”
“你没有错,也许是她错了,也许是社会的认知错了。”张医生道,“但你仍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的状况和目前的状况。”
“我还有救吗?我还可以恋爱结婚吗?”我急不可待地问。
“可以,只要你认为你行,就行。不过,我私人建议,你要守住你内心的那个秘密。否则,也许你还会伤心。”
我疑惑得看着张医生,“我的...秘密?”
张医生点点头。
“即使你爱那个人,也要守住你的那个秘密,我也不知道的那个秘密。这是人们所说的善意的谎言。”
“谢谢医生。”我拉开门,迈步出去。
医院外吹着凌冽而凶猛的风,我从兜中掏出手机,解开了锁屏,找到顾佳佳的号码。顿了会,我又把手机放回了裤兜。
“起风了。”
将外套的拉链拉上,直接拉到脖子那,然后身影湮没在人海里。
似乎每人都有记事的习惯,顾佳佳的日记本丢失后,顾盼依然在写她的日记,只是偶尔写。
通常顾盼的那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被放在柜子里面的木盒子里,以防止落满灰尘。
我每次出门都要先坐车,因为住址偏远。每次坐车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翻弄那本顾佳佳的日记。感悟着她的喜怒哀乐。
拥挤的车厢,暗淡的黎明,我冰冷的面孔注视着她的相片。我喜欢她的生活,我曾发短信告诉她,我坚硬的身躯内有一颗如火一般炽热,又如兔子一般不安的心在。
可是顾佳佳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复我的短信了。日记本在我的怀内住了很久,应该已经被原主人忘记了。
这座城市的冬天很早便会下雪,寒冷渗透进公交车内,我看着身边的车窗玻璃,大家的影像都印在上面。车外的积雪掩盖住了枯黄的草坪,我看见大家在车内吐气哈手取暖,我默默地摘下我的手套。
顾佳佳的日记本上写着,“如果冬天到了,我会在车窗上留下个记号。”
于是,我学着对着车窗哈气,在车窗上画了一个笑脸。
雾气一干,那张我画出的笑脸便隐藏在车窗上,有效期是一个冬天。
我的右边是秦丽,我的女朋友,她通常喜欢问我做这些小动作的原因。但我很久没有听她这么问了,她的面孔和我和这个城市的冬天一样寒冷。我开始怀念那些她每天问东问西的日子。
下了车,她拉我来到一家市中心的咖啡厅,从前我没带她来过这里,她也没有带我来过。坐下后,她熟练得点了三杯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咖啡。
我诧异地望着她,感觉哪儿有点不对。
不到一分钟,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找到了——一个穿着桔色休闲裤的男人坐到了我的对面,和秦丽坐在一起。
我想她是要和我摊牌。
我望着窗外,锁着眉,手托着下巴。喝了一口咖啡,我挥手招来服务生,“结账。”
“这咖啡不错,我以前应该来的。”我说道,然后离开了咖啡厅。
我回头,看见秦丽揽着新男友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坐在咖啡厅里,“我应该祝福他们的。”
站在站台,远处来了一辆巴士,我感觉失去了什么。我往回跑。秦丽去了洗手间,我买了一朵卖花的姑娘手里的玫瑰,并交给那个新男友,“她和它,是你的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接着,我走出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