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廿四色

36、第三十六章 伊始

　　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璇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她将头缓缓靠上宋离的肩膀，闭上眼睛。
　　一夜无言，初升的旭日光挥洒在两个人脸上，留下古铜色的剪影。

　　“天亮了。”

　　“嗯。”璇玑勉强笑笑，站起身来，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宋离坐在那里没有动，他背对着璇玑，看不见什么情绪，声音有些颤抖，“以后，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有风刮过，没有人回答他，等他回过头来，远方已只剩下空旷。

　　******

　　江南温润的山峨间只剩下璇河和璇玑两人，山弥的天空飘着五彩祥云，若是不是世间没有神仙之说，真让人觉得是登入九重天宫。

　　璇河负手而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璇玑，无奈叹气。

　　璇玑双手交叠，平举，礼节格外的谨慎，“师父，这事错在我，徒儿不该擅作主张使用万圣道以强求西风。”

　　璇河望着她，语重心长，“违逆名轨你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该擅自做主的？如今恶果自报，你啊，你怎么能对紫微星之外的人动心？！”

　　璇玑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再来认错。因果轮回，不是师父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璇玑看着远处天地相接的黑线，神情微凝，不知再想何事。

　　璇河走了，空荡荡的四周响着不知名的虫鸣，她站起身来，只觉得脚上的痛感越发厉害，看来挫骨钉穿出来的窟窿，已经废掉了她的脚。她忍者疼痛，一步一踮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架空的小竹楼上青幛飘动，绿萼端来香辣蟹、清蒸虾仁和一碗清粥一碟荷塘小炒。暮色落在窗棂上，打在璇玑侧脸上，看上去叫人心伤。

　　绿萼把饭菜搁在桌上，拉把椅子坐在璇玑对面，“前些日子我还听济人说，你长成水灵灵的姑娘了，怎地一回来，竟比之前还小了？”

　　璇玑听完，看看自己有些发育不良的手，悲从中来。

　　“师兄呢？”

　　济人推门进来，“早就知道你要找我，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了，你可想清楚了？”

　　她漠然点着头，心不在焉。

　　“一旦服下这个药，你就会忘了他，忘得干干净净。可后悔？”

　　她摇摇头，平淡的脸上既无喜也无悲。

　　后悔吗？其实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她不想让他永远爱着像孩子的自己。不后悔吗？大约是不后悔的吧。

　　良久，她朝济人伸出手，像是讨要糖果的孩童。

　　济人终归是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个白色瓷瓶放到璇玑手上。

　　她拿着白净的瓶儿在手里转了转，忽然开口问绿萼，“如果叫你忘了师兄，你愿意吗？”

　　绿萼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她低头有些伤感，回道：“如果我忘记他，我们都会活得更好的的话，我愿意的。”

　　都能活得更好啊？

　　璇玑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将那瓶中的药水喝下，慢慢没有了意识。

　　济人叫绿萼守着璇玑，自己去了地宫，他推门而入，璇河正坐在那里想什么事情，见他进来，收回思绪。济人上前对璇河恭声道：“师父，师妹已经服过药，睡下了。”

　　璇河的眼底有些疼惜，璇玑约莫是他最疼爱的弟子了。

　　“我向来心境平和与世无争，不愿意去跟那些世俗上的人争什么斗什么，你知道，五百多年了，为了我心里唯一放不下执念，叫她受苦了。虽然她是滚滚命盘里偶然盛开的花，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圣花……”

　　“师父，师妹以后会懂的，她现在还小，不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两鬓已经有些华发的璇河对济人挥挥手，有一刹那，叫人觉得苍凉。济人出去后，昏暗有空荡的大殿里只有一个近千岁的老妖怪在自言自语，“璇玑，你生来就为大道，此生决不能有儿女私情。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想，一定不要怪父亲。”

　　******

　　宋离蹲在苏陌桐的闲云斋里翻阅几本古籍，他向来不太喜欢这些枯燥的事，从攻武山回来后一头扎进书海，苏陌桐一度以为他突然悬崖勒马，换了性子。但不管怎么样，一向给他惹是生非的宋离突然之间变老实了，在这个时候，是好事。

　　苏陌桐前脚才走，后脚，宋离就见到了被苏陌桐关禁闭的苏娜儿。她穿着盛装华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高高在上的看着宋离，“哼，我还原本以为那个小狐狸精只能迷惑的哥哥，原来她是水性杨花，连你这个素来不好女色的，魂都被她勾走了。”

　　“滚。”宋离头也没抬，没好气的对苏娜儿撂下一个字。

　　苏娜儿冷笑，“宋离，你也有今天？被抛弃的滋味可还舒服？我早就知道了，她和我一样，不过都是不贞不洁的女人。你猜，要是哥哥他知道未来要做他皇后的女人，早就和他最喜爱的小师弟鱼水交欢了，他会怎么样？”她蹲下去，凑在宋离耳边吐气如兰。

　　宋离蹭的跳起来，瞪着苏娜儿，“你敢！”

　　苏娜儿站起来，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不敢？哈哈哈哈，这真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宋离，你枉费我哥对你的疼爱和喜欢，枉费他对你的信任啊，他的女人你也敢碰？你比我还可怜，你是千古罪人。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爱慕哥哥，比起你和小狐狸精，我一片真心实意。我告诉你，小狐狸精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宋离站在那里，拳头紧握，双眼通红的盯着苏娜儿，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苏娜儿止住笑，凉悠悠道：“我从来不想怎么样，我只想守在哥哥身边。是她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我不过是告诉他慕蝶谷的神之草能救你性命，她就去了。可见她对你真是用情至深。只可惜她没有死在那里，我要什么？我要她死，我……”

　　“我杀了你！”宋离没等苏娜儿把话说完，已经狠狠掐上她的脖子，力道大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把苏娜儿的脖子掐断，“你害她受伤，皮肉破碎，腿骨碎裂，她现在残破不堪几乎赴死，你怎么如此蛇蝎如此恶毒！”

　　苏娜儿突然被宋离掐住，惊恐地瞪着眼睛大口喘气，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宋离真的会把她掐死。她挣扎着断断续续道：“我们都一样，都是可怜人，既然你和璇姑娘两情相悦，求你们放过我和哥哥。”

　　宋离蓦地松开手，一头冷汗。

　　“你走，别再叫我看到你。如果以后你敢再算计璇儿，到时候就算是师兄阻拦我也定将你碎尸万段。滚！”

　　苏娜儿摸着脖子，心底是一阵后怕，她踉跄着跑出来，急匆匆绕过走廊往佛堂走去，那里有一盏青灯还在袅袅飘烟，她的母亲敲打着木鱼，眉目清淡一片祥和。

　　长明灯在星辉中闪着不真实的柔光，宋离靠在墙角，伸手感受着星辉拂过指尖的感觉，又轻又柔。恍恍惚惚，似乎是到了个陌生地方，有童子骑着似羊非羊的坐骑，脚踏彩云端，他恭谨的对着五彩云朵另一端唤姑姑，又叫世尊，说南城五百里，师尊已等候多时。

　　宋离迷迷糊糊在梦中飘荡一夜，仿佛神游太虚历经多个地方，又见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每个人都同他说笑，也有人跟他哭诉，但是他如同透明，不能跟任何人交谈。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凤林带士兵来叫他起床，见宋离还睡眼惺忪，亲自给他打了热水洗脸，问他想吃些什么。

　　宋离洗过脸，方觉得头脑清醒许多，看看时辰已近中午，到也不觉得饿。不饿也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扔下擦脸的帕子，问凤林道：“你来找我，有事？”

　　凤林点头，“有大事。”

　　“你说。”宋离望着凤林，模样认真。

　　凤林信手拈来一盏士兵端来的热茶，说道：“昨日定都消息报，成王大军举兵谋事，败于沧澜城，成王本人沦为阶下囚，李世继虽然获胜，却损兵折将诸多，退于沧澜之南的叶城偏安一隅了。”

　　宋离眉微皱，“师兄是不是准备起兵了？”

　　凤林点点头，将喝完的茶杯倒扣在桌子上，“苏显这次留在圩城代侯爷处理朝政，你我二人随军，即刻出发。”

　　宋离看着凤林，他没有想到即刻出发的军令叫凤林带过来，凤林比自己看上去还要懈怠。他睁大眼睛，瞪着凤林，“军令如山，叫你即刻出发你却不慌不忙，又是给我打洗脸水，又是自己坐在那里喝茶，”他面色很难看，“真不知道这个即刻在你这里指的是哪一刻。”

　　凤林站起来，扫扫袖摆，“侯爷说了，叫你穿的精神点再走，我可是尽职尽责。”他打个响指，立刻有随行士兵带来一套战袍和铠甲，银惶惶的看着就很有威严。

　　宋离拿过来穿上，凤林看着他一身战袍的模样，摸着下巴笑，“怪不得离山的女弟子们都说不见宋离终身误，我看着也甚好，少年英雄豪气云天。”

　　宋离一枪挥过去，“那是说的不见苏候终身误。”

　　离宗里的风云人物，当然还是苏陌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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