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廿四色

18、第十八章 真相

　　上朝的大殿，殿宇流光溢彩，瓦片都是黄金色的，神圣而气势磅礴。

　　殿内，寂静无声，沉寂中，苏陌桐目光灿灿，他凝视着申仲，申仲跟随他真是很久很久了，他却好像从来就没有研究透彻过。

　　这种氛围很诡异，就连申仲自己，也被这眼神看地忍受不住。

　　苏陌桐就那么默默地观看，思量着。

　　汲取权利的本源是什么？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现在，他很想问问申仲。

　　“申卿，本侯很想知道，在你心中权利究竟是什么？”

　　申仲站起来，他虽表面平静，内心深处却开始感到焦虑不安。这么多年，他暗中窥探着那高高在上的权势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他也曾想过要取苏氏代之，但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尽管他苦心经营多年，朝中党羽众多。

　　“侯爷，微臣不敢苟谈权利，微臣为侯爷尽忠，守得是臣子的本分。”

　　“哦？是吗？”苏陌桐听这话，蹙起眉头，略一沉默，轻声说道：“皇叔和逍遥王这两日去君子山扫墓，发现件怪事。君子山上的墓，是空墓。”

　　申仲的眉角没来由一跳！

　　“这怎么可能呢？”他疑惑，是真的有疑惑，并非装出来的。他明明三次确认，申优叔是断气了。

　　苏陌桐望着他颜色尽失的脸，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墓中葬的是忠勇一等护国公申优叔啊，尸体竟然不见了？申卿是如何守墓的？”

　　申仲是何等狡猾的人，他听明白了苏陌桐言语间隐着的意思，稍一琢磨后，浮现出苦涩笑容。

　　“侯爷，我申家属优叔在武器造诣上最痴狂，他在世时深得武将们的崇拜，只怕是些仰慕之人偷墓，微臣看管失职，愿意领罚。”

　　苏陌桐笑了，“申卿，本侯倒想让你和申优叔见见面，互诉一下十多年的相思之意。”他不给申仲说话的机会，声音变得威严而冷漠，“带申优叔上殿。”

　　申仲愣在原地，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他有些讷讷然不知该如何言语，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一名身着儒装，犹有刚毅之色的男子在几名属官的带领下走进大殿。他看着满殿的儒官武将，平淡如水。

　　燕人首重军功，虽然当年和牧云族大战时，申优叔已经是个死人，但他造的弓箭却成了燕北最后反败为胜的关键。若放在平时，这个将军还活着，依然在朝为官，只怕朝中的大臣会对他此刻平淡的态度十分仰慕，然而今天，这个在众人心中早该尸骨腐烂全无的人，活生生站在这里，只造成了诈尸般的惊吓，别的任何心情都没有。

　　申优叔淡淡扫了一眼申仲，双手合揖，“兄长，一别多年，身体可还好？”

　　申仲脸色铁青，瞪着大眼看他，并未答话。

　　此刻，他最后悔的是没能查清楚宋离和寐语者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早知道他们是去查申优叔的死，就不该仅仅是花钱雇佣兰生坊杀手，应该花更高的价格买红袖亲自出手。

　　他双手握拳隐在袖中，青筋暴起骨节煞白。

　　此刻，出现在朝堂上的另一个人正是在大殿上被赐死的城卿付少卿。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发旧的卷轴，朗声道：“臣和逍遥王不负侯爷嘱托，取得当年围猎场老候爷狩猎不幸遇刺身亡的所有证据，请侯爷过目。”

　　苏陌桐挥手，宦侍明了的走下去，将付少卿手中的书卷收上去，恭敬地递给苏陌桐。苏陌桐接过来，仔细瞧着书卷上的每一个字，手指紧紧攥上，骨头咯吱咯吱的响着，在寂静无声的大殿，显得格外骇人。

　　直到将帐簿看完后，苏陌桐才皱眉倚进靠背，似乎很累，过了好久，苏陌桐才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申仲。他音调凉薄的，透着狠绝无情，“苏慕肖发现我结党营私，正准备找个由头撤我的职，我不能坐以待毙，要先下手为强。”他顿了顿，继续道：“围猎场，我要用你的箭。”苏陌桐顿了顿，继续道：“申仲，这是你说的话，一字不落记录在册，你还有什么好说！”

　　“不！那不是我说的，侯爷，那不是我说的！我申家，不，我申仲对苏氏忠心日月可鉴，我对老候爷敬重万分，断然不会做那种天诛地灭之事！”申仲不甘的辩解着，抗争着，希望能将结局扭转。他想起来申家五代忠良，想起来他牺牲掉的儿子们和兄弟，心中越发不甘。那么多的牺牲那么多的算计，绝对不是这样的结局，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忽然跑到龙案旁无礼地伏在上面，激动的瞪着眼睛看苏陌桐，模样恐怖至极。“我死过十一个儿子，皆是为救主上而死，还有我的兄弟们，他们忠肝义胆战场杀敌，马革裹尸从无怨言。我曾祖曾经割肉救主，侯爷，我申仲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

　　苏陌桐盯着这张几近疯狂的脸，“你的儿子们，都是心甘情愿为护燕北而死，你的兄弟们是诚心为国捐躯，你的曾祖曾经割肉救主才会有你申家世代荣耀。申仲啊，他们是真英雄，但你，不是！”

　　申优叔走上前去将申仲扶起，叹息道：“你是何苦呢？当年我不同意你刺杀苏侯，你却一意孤行，人在做天在看，你欠下的债，不是不报，是还未到时候，现在时候到了，你该面对你做的一切事情的后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申家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却都因为你，致使申家后继无人，再也不会有往日的荣耀。”

　　听着申优叔说的话，申仲抬起不停抖动的手，狠狠将他打开，“我不服，我不服。你这个死人，早就该带着一切腐烂在肮脏黑暗的棺材里，你作为英雄死去，就继续做你的英雄做申家的荣耀，凭什么带着愤恨再回来，我哪里对不住申家，哪里对不住你！”

　　申优叔无奈，“错便是错，对便是对，当年你为了将秘密掩埋不惜杀害老侯爷，扶年仅九岁的世子登位，意图挟天子令诸侯，结果是当时四位大臣辅政，一人为私两人为公，你不得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孩子当做棋子营造忠心侍主的假象。大哥，该收手了。”

　　申仲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如同野火燃烧般的草坪，“凭你一面之词？”他终于冷静下来，就算申优叔活着又如何？朝中大臣又一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自然会为他说话。“你有什么证据？当年射死侯爷的箭为你所造，侯爷遇刺的时候，我并不在山上，当时多位大臣可以作证。”

　　付少卿接过话，“当时的许多大臣除了申相现在已经再无旁人。”

　　申仲不由有些得意，他终于不再那么激动。死无对证，现在仅凭一个申优叔，难道能扭转乾坤？就算现在苏陌桐对他已经起疑，只要过去今日，他就可以取而代之自立为侯。

　　大殿之中一时静寂，竟无人说话。

　　许是沉默太久，显得宦侍的通传声极度清楚洪亮，“常怡如常将军在殿外等候，求见侯爷。”

　　申仲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

　　付少卿惊讶，他看向宋离，宋离对他点点头。

　　常怡如答应作证，完全是意料之外，他们几乎已经放弃常怡如这个人证了，但就在早朝前的半个时辰，常怡如乔装打扮的来到周仁府上，秘密的和宋离璇玑他们碰过面，主动要求到朝堂上作证。

　　常怡如的出现，让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诧异万分。有心虚的此刻已经两腿发软，心道一声，‘完了。’以周仁为首的清正官僚却是激动万分，只盼着这场好戏能将申仲连根拔起。

　　苏陌桐看着慢慢走进大殿的常怡如，没有说话。

　　常怡如行过君臣之礼，便娓娓道来。

　　他将申仲是如何避过众人耳目，私自带着螺旋弓箭刺杀苏候，又是如何愤怒将与他对抗的申优叔同时射杀的。及至后来，发现这件事归顺申仲以保全家性命辞官退隐的他，和他发现没有死透的申优叔，动了恻隐之心将申优叔从棺材里扒拉出来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就这样，他平淡说完，像个冰雕般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略带惘然地望向苏陌桐，“草民恳求侯爷处死我一人，饶恕我申家七十多口人命。”

　　他自知没有资格求苏陌桐饶恕他性命，也没资格跟苏陌桐讲任何条件，但他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希望苏陌桐看在他主动揭发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

　　苏陌桐没有说话，他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扣着龙案，眼风淡淡扫过众人，底下已经跪倒七八个人，他们颤抖着高呼道：“侯爷，我等罪该万死，平日和申仲走的极近，让他骗的好苦。”

　　推脱，还有用吗？

　　付少卿斜眼看他们毫无骨气的模样，施施然掏出蓝皮账簿和一卷竹简，“这是臣同璇玑姑娘在清凉寺拿到的账簿和文书，请您过目。”

　　苏陌桐安静的看着那串串的小字，时而眉头微蹙，良久，他单刀直入没有半点拐弯抹角。

　　“来人，将申仲即刻押往午门，待午时一过立刻斩首不必再请命。将大理寺尚卿，礼部侍郎，兵部尚书、吏部吏曹免去官职押往大理寺连夜审讯，其余账簿上的所有官员停职革办。付少卿听旨。”

　　付少卿上前一步，“臣接旨。”

　　“本候人命你为新的大理寺寺卿，和逍遥王宋离、王叔苏显、尚书周仁三堂会审，将结党营私彻查到底，凡确定的涉案人员，重则死刑，轻则除去官籍永世不得录用，后世也要继续在边城戈壁之地世代做苦役，听明白了吗？”

　　“是！”付少卿带着苏陌桐的信任退出大殿，申仲已经侍卫拖出去，此刻看不到他任何的情绪，只留下萧索的背影几分落魄，再没有往日的威风和骄傲。

　　苏陌桐看着申优叔，淡淡道：“你是忠臣，如果愿意，以后申家就交到你手里。”

　　申优叔摇摇头，“多谢侯爷美意，草民对朝堂的事情早已厌倦，今日能将十五年前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已经别无所求，只求侯爷恩准，让草民继续在宗庙青灯古佛，陪伴老侯爷灵位，度过残生。”

　　苏陌桐摆摆手，“你去吧。”

　　“至于常怡如，虽然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当年不揭发此事，还助纣为虐替申仲隐瞒，着实可恶。”但苏陌桐已经不想再杀人，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常怡如发配红河，准你带着家属同去。”

　　常怡如很明白，这已经是苏陌桐给予他的最大的仁慈。恍然若梦，仿若隔世，犹记得那年秋猎漫山红叶，却是他噩梦的最开始。

　　他叩恩，落寞的离开金碧辉煌的殿堂，最后看一眼这曾经让他辉煌过也落寞过得紫宫，告别了安定的老年生活，红河，此一去或许便是生死永隔了。

　　常年冰寒之地，还没到，就可能被半路的风寒冻成冰塑。

　　但，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望着朝堂上清理过后稀稀落落的官员，苏陌桐重重舒口气。“明日将后补的官员名册交上，今年的大殿朝试，提前一月。”

　　现在的朝中，急需人才填补缺口，做足准备，才能扬鞭征战，收复四方。而关于玄学机构的设立，也需要加紧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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