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熄灭的煤球

1、第 1 章

　　他从烟盒里掏出了支烟点上，也不抽，只是看着这支烟慢慢的燃尽，这样让他莫名其妙的安心。现在是凌晨三点钟，他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无法入眠，就只是静静坐着，仿佛这么坐着，就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活力。在25岁以前，他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反省自己的举动，他觉得这都是假文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不需要做出什么深刻的狗屁反省。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这个世界也是这样，非黑即白，非正即邪，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和弯道让你去走，活的也需要干净利落。直到——，直到什么他也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那些轨道就这么连在了一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会去尝试清理这些线团，想要找到那两根最开始的线头，却只会越来越乱。

　　烟慢慢燃尽，他索然无味的把烟丢开，看向了窗外。与屋内的黑暗相比，窗外也并不是完全的漆黑和死寂，这个城市的夜才刚刚被点燃。如果以前，他很乐意自己加入这些红男绿女，在酒精尼古丁甚至毒品中麻痹自己，不可否认，他喜欢这样。那一瞬间的感觉令他深深着迷，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机车的轰鸣声，戏谑的笑声，嘈杂的音乐声突然拧成了一股，灵魂开始驾驭在躯体之上，那些他厌恶的喜爱的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了，他是如此的快乐——他喜欢快乐。也曾经有一个人为他带来过快乐，不，很多人。但是他们都匆匆地走了，仿佛在赶下一个过场，那些该死的快乐就深深的被他埋进了血肉里，在寂静无人的时候，比如现在，重新撕开自己的血肉，开始舔舐，像一个久逢甘露的瘾君子。

　　碌碌无为的人生，就要这么老去。他好像可以预见自己的皮肤开始变得松弛，脂肪慢慢覆盖住了全身，他开始衰老，伴随他的是年轻时放纵留下的疾病。他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大脑也松懈了工作，每天就只是爬两节楼梯就好像要了他整条命。然后，然后就是死亡。还能有什么呢？他笑了笑。每个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就像一个禁忌的词汇突然从大脑中跳了出来，然后慢悠悠的在舌尖上留下了甘甜。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带给他快乐的人里，他还是忘不掉一个人。是被埋藏在血肉最深处的那个人，那个名字就算说出口，都能给他带了浑身的颤栗。

　　是在很多年前了，他想。具体是多少年呢？他强迫自己去回想，也只是无始无终。他只记得那是个明媚的上午，阳光从窗外斜斜的打进来，映在午睡的那个人的脸上，他从窗外路过，然后就是一眼万年。那束阳光可以说是很多年以后他心里唯一的一束阳光，是在最黑暗最阴沉的时候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光明。他开始变得疯狂，疯狂的令自己吃惊。他想要拥有他，让他眼里只看得进自己，让他身上是自己的味道，让他可以想到他就嘴角带笑。他知道，从那个时候，事情就脱轨了。

　　那样干净的一个人，就这么被自己毁了。他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欢喜，看向了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是那时候带上的，他也从没有摘下过，是他纪念他的最后一个念想了。然后呢？然后就是一个冗长且烂俗的故事了。那时候的他孤僻乖戾一心也只想着占有欲，从没有被爱过的他用自己扭曲的爱，奋不顾身的却带着藏起来的小心翼翼，接近他然后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都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低下头有些颤抖着想。虽然他们是在一起了，但是也渐行渐远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突然又有些开心。现在的他不是还是全部属于自己了吗。全部的，皮肉带着骨头，血液和心脏都是自己的了。他低下头嘶哑的笑了出声，说来也是奇怪，最后的那些争吵那些大动干戈，在这一瞬间也突然都变成了第一次牵手的温暖，第一次嘴唇碰撞的小心翼翼，第一次水乳交融的欢喜。就像冰冷的手即使在温水里也感到刺骨，终于他的理智在最后一根稻草上彻底的崩塌了。

　　浴室有水声在滴滴答答得响，是满水的浴缸溢出了带着体温的水——这一切都在昭示着那个人的存在，这让他莫名的心安。他吸掉了最后一口烟，吐出来，然后掐灭，就像他掐掉那个人的呼吸一样顺其自然并且浑然天成。我爱你啊，他用双手捂上自己的脸，大颗的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我爱你啊，就好像从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小心翼翼，害怕被拒绝的无所适从，就这么轻易的被他说出了口，他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嘶吼着，咬上了自己的胳膊，铁锈味的鲜血和疼痛给了他最后的慰藉。带着仿佛要把这三个字刻在身上肉里灵魂上的力度，他呜咽着，在滴滴答答的水声中，远处的警笛中，楼下嘈杂的音乐中，从窗外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