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伍良夜

16、第十六章 异类青春（一）

　　肖鹿和陈梦洁同一天回家，车次相距时间很短。提前预约好去车站的出租车司机也准时到楼下，张晨和宋予初帮她们把行李提到楼下，开始了短暂的分别。

　　宋予初问张晨：“我一会儿要也回家了，你真的不去我家过寒假吗？”

　　张晨笑着说：“真的不用，我和大三的一个学姐商量好了，我去她宿舍住。”

　　宋予初抱抱她：“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张晨点点头：“回来给我带好吃的吧。”

　　宋予初满口答应，把床单被罩叠好放进旅行箱，宋予澈打电话通知她到了，她最后一遍检查好物品，和张晨告别，轻轻带上了宿舍门。

　　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江衍溪又在车上，低头打招呼：“江哥。”

　　江衍溪扯着嘴给她一个大笑脸，宋予澈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箱放平，抬手按了后备箱：“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她心里一惊：“谁告诉你的？”和江衍溪的事情败露了？

　　宋予澈气道：“你这几天不回家，是不是因为挂科了？” 兵不厌诈。

　　她懵了：“没啊？过几天网上查成绩，现在还没出来。”

　　兄妹的对话简直不在一个频道里，她莫名其妙，打开车门，对着坐在前排的江衍溪眨眨眼。

　　车开到了江衍溪的工作室，江衍溪临时有一些急事要处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工作的地方，是一个Loft公寓，地方不大。四个看上去年纪和他们相仿的程序员面无表情的敲打键盘。

　　宋予澈走到一个工位后面：“牛牛，干嘛呢？”

　　牛牛头也不抬：“除夕的活动准备上线了，整理些问题需要再和孟韬商量一下。“

　　宋予初坐在靠门边的沙发上，看着江衍溪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自豪感，眼睛跟着他的身影东看西看，忽然看到牛牛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发黄，却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白色相框里。看上去是一对高中情侣，女孩还穿着校服，有点胖，但是五官很漂亮，笑容灿烂，头放在男孩肩上。可是照片给她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不敢直视女孩的神态。

　　江衍溪抬手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半，于是开口：“你们吃什么？我去买饭。”然后看看正在和牛牛探讨进程的宋予澈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宋予澈说：“阿初没事，让她和你一起去，看看她想吃什么吧。”

　　简直想抱着宋予澈转一个圈。

　　出了门就拉起宋予初的手，亲了她一下。宋予初看起来有些闷闷：“那个牛牛桌子上摆着的合影，是他的女朋友吗？”

　　江衍溪一滞：“申缅？她已经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凝结了：“不在了？为什么？”

　　“他们高中不在一个学校，申缅住校，周末他们见面还好好的，周一晚上她就在学校卫生间里上吊自杀了，没有遗书，也不知道原因，申缅父母说她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情绪失控，所以只能猜测是抑郁症。可是申缅每次和牛牛见面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完全没表现出负面情绪过。所以这件事对他影响简直是毁灭性的，他到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宋予初觉得有些难过，同时也特别不解，这么年轻的生命为什么会自我终结？

　　晚上躺在自己久违的小床上，她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白胖子悠悠的向她走来，看着她忽然一扯嘴角：“有事求我？”

　　宋予初有些狼狈，果然被白胖子一眼看穿：“我想看看申缅的过去。”

　　白胖子抬头望了望天，看了看宋予初：“你看了可能会有些不适，无论怎样，保持冷静。”

　　小木窗外是个夏天。

　　申缅看上去比同龄女孩要高大一些，校服的裤腿有些紧绷，她走路缓慢，朝着B市32中学走去。她推开教室门，原本热闹的班级忽然安静了几秒，没有人理睬她，聊化妆品明星八卦的，聚在一起玩游戏的，在最后一排踢球的。她经过了一个座位，书包打在超出桌角摆放的一摞课本上，于是书本，笔袋，杂乱文具哗啦啦掉到地上，她赶紧蹲下捡起来：“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书桌的主人厌恶的表情直接摆在脸上：“你别捡，别给我弄脏了！” 说完把她拽到一边去，自己把东西捡了起来。

　　旁边的人起哄：“你还敢碰她，给你当媳妇吧！”

　　捡书的男生马上在身上蹭蹭手：“别恶心我了，再瞎说打你信不信！”

　　她咬咬唇，继续往前走。坐在过道两侧的人们自动往里侧偏身，她如同是最致命的瘟疫，是最丑陋的爬虫。

　　终于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是这个班级里属于她的位置，挨着她的是一个健壮黝黑的男生，男生见她走过来，马上把书桌搬开一点：“也不知道来学校干嘛了。”她也不说话，把书包随便塞进桌洞里，脸转向窗外看杨树叶迎着朝气蓬勃的阳光。

　　有一种恶意就是没有理由，没有根据的对你泼洒，你避之不及，被溅了一身，从此就真的成为最恶毒词语的生长源。

　　英语课代表过来收作业，是个女孩儿，长得挺漂亮，走到申缅面前，左手矫揉造作地捏着鼻子，伸出右手：“落在上面吧，可别碰到我啊。”

　　她好像习惯了，轻轻的把作业本放在她手上。

　　课代表脚步轻快地走开了，接下来其他收作业的同学也是如出一辙。

　　她拿出手机发信息：“牛牛，我到学校了。”后面加了一个小笑脸。

　　中午下课，她独自拿着饭盒往食堂走。她打了菜，坐下来，周围座位没有人。忽然跑过来一群跑跑跳跳的男生，把她的饭盒打到地上，饭菜打散一地，她看着一地狼藉发愣，跑过的男生回头皱着鼻子：“饭盒里放臭豆腐了？脏兮兮的。”

　　她索性不吃饭了，收拾好了向外走去。

　　回到宿舍，她在卫生间洗手，门外传来其他室友的喧闹声。

　　“丧门星回来了吗？”

　　“没有吧？恶心死了。”

　　“她妈妈有皮肤病，会不会传染啊？”

　　“谁知道呢，我想换宿舍了，也就是舍不得你们。我闻见她身上有特别臭的味道，睡不着。”

　　她吸吸鼻子，也没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味。

　　于是推门出去，换来一室鸦雀无声。

　　她是下铺，床单有些破旧，但好在干净整洁。她拉过被子捂住头，别人看见她没有反驳，肆无忌惮起来：“哎呦，丢了一百块钱，是不是有贼啊。”

　　她戴上耳机，给男朋友发短信：“牛牛，我中午吃了红烧鱼，你呢？”身体有些麻木，她转过身，床发出‘吱呀’轻响，上铺传来咒骂：“不知道自己多少斤重吗？有些人能不能减减肥啊？”

　　好在隔着音乐，听不清楚。

　　宋予初的心脏一阵抽搐，想起了自己班级好像当年也有这样一个人人又注意、又忽略的女生，孤独痛苦却又包容着一切最恶毒的指责。

　　下午有体育课，可能是身体原因，她在课桌上闭着眼趴着，耳朵里放着耳机。

　　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缓缓下划，路过后颈，路过脊背，还想向下，她猛然坐起，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脸。

　　“赵老师。” 是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男老师。

　　赵老师笑了笑：“怎么在这呢？没去上课？”

　　“我心脏不太好。”她语气冰冷，赵老师的手又伸了过来，放在她的脸颊上。

　　她挣脱：“老师....”

　　忽然几个男生打闹着进门，‘砰’地一踹，教室里的人被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男生还是看见了那只手的位置。赵老师夺路而逃，男生嬉笑的声音恣意响起：“哎呦，申缅，打扰啦！”

　　尖声笑闹的声音在走廊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下了体育课的同学陆陆续续拿着冰水饮料回班级，刚才进门的男生高喊：“申缅要当师娘了！刚才在班级里居然勾引赵老师！我亲眼看见的！”

　　她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愤怒的波澜，她推倒课桌，教室里的人再一次安静下来，接着嘲笑声四起，就像有多处裂隙的水管爆裂，捂都捂不住。

　　她走到多嘴男生的面前，可是她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男生站在讲台上：“说错你了？你说说，赵老师手放你哪儿了？”

　　她脸色苍白，捂着心脏大口喘气，冷汗满额，男生吓到了，嘟囔着推开她：“好狗不挡道。”若无其事的走回位置。

　　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后背朝向那些来自同样年轻生命的恶意嘲讽和有意曲解。

　　她走到女厕，上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与她匆匆擦肩而过。

　　第一次把校服裤子里的抽绳扔到不锈钢横管上，她是失败的，太短了，她伸手够不到。

　　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望向角落里不知道哪个女生扔掉的玫瑰花上捆着的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