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金钗玉黛一相逢 ...


  •   薛蛟匆匆回到家中,只见人人面色俱哀,来前他已经听说了薛蟠在酒楼里吃鱼给卡没了气,却还不信。

      直到他看到薛蟠静静躺在床上,面色发紫,眉毛还皱着,薛蛟急忙走了过去,上手去探他的体温,还是热的!

      他转头看父母,茫然问道:“爹、娘,哥哥没事罢。”

      薛母一把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呜呜咽咽,她是有身孕的人,年纪也大了,哪里经得住这般哭到抽搐,很快就是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薛父用袖子拭了拭脸,不曾想到短短几月间,先是一母同胞的弟弟突然身故,而后又是长子不幸。

      他才十一岁啊,上月才庆了生辰,再过几年也可以成家立业了,好不容易长到这般大,怎么出去了一回,好端端地吃着饭,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薛父不惑之年,向来人前人后风光无限腰板挺直,到了这会儿却无端佝偻起来,金山银山,也救不回长子,叫他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断了气,无能啊。

      到底是一家之主,眼看薛母再哭下去保不齐动了胎气,大热的天,也不能让孩子就这么躺下去。薛父闭上眼,轻轻挥了挥手,叫人给薛蟠擦洗身体,换衣服。

      仿佛要透过这个动作来挽留另一个孩子的离去,薛母将薛蛟搂得死紧,人已经哭到麻木,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是被生生剜走一块心了,并且只能生生受着。

      薛蛟是最没有表情的,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怎么会这样呢?眼看一切都要好起来了,父母都还安好,自己入了仕,哥哥也不像前次那遭脾气暴烈了,就差一点点……可笑,鱼刺会刺死人——一个十一二岁,脾气活泼,身体健壮的大男孩?

      五月来的好天气在这一天结束了,天空又阴又暗,已经积起许多云来,筹备着一场连绵的细雨。

      薛母被人扶进厢房歇息了。

      薛蟠的灵柩原是薛父为自己备下的,这会儿拿出来先用了。薛家有钱,放灵柩的堂屋拉来了许多冰块,生生将温度降了下来。

      薛蛟已经换了麻服,因还未来得及移出去,他现在仍住在薛蟠的院子里,一抬头,还可以看到床上摆着两个藤枕。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不到明天,这屋子里的许多东西就会被挪出去,烧的烧,扔的扔,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就此不见。

      想到这里,他不禁喃喃了一句:“哥哥。”

      莺儿正蹲着帮他整理腰带,听了这话,微微抬眼看了看,只见二爷的下巴上争先抢后地挂上来许多水珠子,几乎要漫成一条线下来。

      她从来没见过二爷这么哭过,薛蛟说完那句话后,眼泪就决堤般不断滚落下来,打到衣襟上,渗进素白的麻布里。莺儿手不由一抖,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二爷,大喜啊,大爷还有气呐,被个和尚救活啦!”

      话音刚落,那婆子已经进门,她原是薛母身边的人,这时正笑道:“外面来了个和尚,只说府上的公子还有救,老爷就放他进来啦。二爷没瞧见,他啊,就把大爷扶起来轻轻这么一拍,您猜怎么着?大爷呕出一口血来,醒啦!”

      “当真?”莺儿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传呼其神,心里已是信了大半。

      “真!太太叫我来的,二爷您快去看看吧。”

      莺儿转身道:“劳烦妈妈来这一趟了,不妨先坐下喝两口茶吧。”

      她再一回头,就听到薛蛟已经蹬蹬蹬地跑了出去,人已不见了,低头一思索,不由笑道:“嗨,我们二爷性子太急,衣服还没换呢。”

      那婆子看她沏了壶茶,香气扑鼻,嘻嘻道:“二爷这是挂念大爷呢,手足情深,好得很。大爷啊,也是有福的……”

      薛蛟一路跑到堂屋外,只见众人正进进出出地收拾刚刚摆放好的各色冥器,不由一喜。想起自己披麻戴孝不合时宜,连忙脱了。

      他深吸口气,跨了进去,一眼看到薛蟠站在父亲右边,面色红润,正与旁边一和尚说话,见薛蛟来了,不由送来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

      “蛟儿,还不过来拜谢这位大师?”薛父对着门,一眼瞧见了他。

      薛蛟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朝他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救了家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和尚身材矮小,穿着与面容俱都平凡得很,若不是站在眼前,只怕立刻就要忘记他长什么样,薛蛟见了,心里只是很平静。

      和尚忙扶了他起来:“不必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便是贫僧的一点修行了。”将薛蛟扶住,他这才抬了头:“何况,这亦是贵公子与我的缘分。”

      他这句是对了薛父说的。

      薛父笑道:“正是,正是。既与大师有缘,也是犬子的造化了。”吸取前次道长的教训,他将薛蟠拎上前来:“大师不是凡尘中人,我不敢以俗礼拘泥了,若有什么话,大师只管说,不必客气。”

      那和尚摇摇头道:“施主莫要误会,我说的缘分,并非是施主的长子,而是这位。”

      他说的这位,就是指薛蛟了,薛父愣了一刻,发现事情跟自己想象得有些出入,便抬手道:“此地喧嚷,大师不嫌弃的话,这边请。”

      不知他们在书房里是如何说的,到了这日晚上,薛父宣布了一个消息,要让薛蛟与这和尚南下修行三年。

      薛蟠第一个不同意,闹了几日之后,他发现母亲和弟弟都不在自己这边,只好偃旗息鼓,就此作罢。

      反倒是薛母,一直担心薛蛟不乐,仔细观探了几日,却发现他一如往日,除却不曾再与薛蟠出去过,并无怏怏不乐。不但如此,更无一丝一毫异议,连疑惑也不曾表露过。

      薛父给出的说法是让薛蛟跟着老僧游学四方,也算长长见识。但以薛蛟的聪慧,这也只能唬弄薛蟠了。

      做父母的终是耐不住,将薛蛟叫来问过一番。

      “爹娘总是为了我好的。”薛蛟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不知要何时走。父母在,不远游,总归是孩儿不孝。我自是希望余下的这些日子里,能够多陪伴着些。”

      薛父道:“圆净大师只道,时机到了,自然来接你——你要叫他师父,知道没?”

      薛蛟点点头,被薛母搂了过去:“苦了你了,你素日是个让人放心的,却不知更招人疼些,有什么话跟爹娘说不得的?”

      薛蛟微微一笑,这才有些小孩子的娇憨模样。他是长得极好看的,却不像薛母。亲戚邻里见了,也曾玩笑说是个小仙童,如今看来,果然与俗世缘分淡些,薛父仔细看了,唯有叹息。

      因大师说了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时期不定,薛家唯有早作打算,替他准备周全,以防不备。

      到了七月中旬,院试的榜也发下来了,薛蛟的名次靠前,却不在前三,倒叫薛父惊奇。

      他想了一遭,也明白过来,不由愈发惋惜起来,很好的一个孩子,就要随大师出家了,但是没有法子,大师的意思,再让这孩子待着,也是误人误己。

      当然,这个意思,他连薛母也没有说,事已至此,徒悲无益。

      到了八月初,那圆净大师又来了。

      却说在这边有些事要办,待过了中秋,再带薛蛟走。

      众人中,唯有薛蟠最不高兴,薛父说的修行三年,在他看来,就是弟弟要出家了——好好的人,怎么就要去做小和尚呢?

      就算是做小和尚,也不必出家嘛,将大师供奉在家里,置个佛堂,也是一样的。

      还有一样,他说不出口,可是心里是暗暗怀疑。他觉得薛蛟这是代自己受过,大师对自己施恩,要弟弟去还报。

      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呢?也许是瞧不上?可是父亲素来看重弟弟的,怎么舍得叫他荒废了?

      众多的怀疑压起来,他也不由地沉默了。

      背着人,他对薛蛟道:“父亲不说,我也知道。我打听过了,你们这次是去岭南——哼,他也真舍得。你放心,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要给我寄信啊。”

      薛蛟笑笑,全应了。

      八月十六日,薛蛟随圆净出发,随身是一个小而结实的包袱,小厮只带了一个,是他奶妈家的男孩,名叫玉竹的。因为此去岭南路途遥远,薛家不放心,派了大船送他们。

      大船走运河的路子,一直下到苏杭,再沿海一路南行。

      八月中已经是初秋了,从金陵到了姑苏,因船吃水深,这就行走有三日。且在姑苏有些商事要处置,故而这天先暂停在姑苏渡口。

      在船上主事的是薛家一个远亲,叫薛从仁,二十七八,管着薛家的海运买卖。

      因听说薛蛟自上船以来尤为不适,这日更甚,于是薛从仁问过圆净大师后,便派人随着薛蛟下船四处走一走。

      姑苏是个极繁华的好地方,一下渡口,薛蛟便看见此处人头济济。他原是要散心的,只是船只在这边停半日,又不能走远,且船一停下来,他便好受许多了,故而喘了两口气,又要回去。

      薛家的大船靠岸停着,因货还没运完,所以船靠不了案,只能搭着木板来回走。

      薛蛟登上木板,忽然心有所感,转头望了一下,渡头另一边也停了船,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披了素色绣梅的披风,正在上船。

      登上去后,她便转过身子,与岸上的人道别。

      薛蛟看到这里,已经知道她是谁,却见对方也转头过来,远远往这边递了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忽听玉竹道:“你怎么走的,东倒西歪的?”

      而后一股大力飞扑过来,将他直直从木板上撞了下去,只听玉竹道:“二爷落水了!快来人啊!”

      初秋的水已经颇有凉意,又是突如其来,薛蛟来不及反应,连个音都没哼就沉下去了,玉竹见状更急,只恨不得自己扑下去无奈不会游水,只好四处喊人救命。偏偏身边跟着下船的几人都是旱鸭子,一时竟无人敢跳下去。

      走投无路之际,突然见一道青影扑了进去,玉竹只当是薛家船上的人,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半大少年将薛蛟托了出来,却是不认识的。

      只当是自家的人,他便拉着对方上了船,随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薛蛟摆到甲板上。

      玉竹见薛蛟已经不省人事,不由带上了哭腔:“二爷?二爷?”
      那少年安慰道:“还有气的,没事。”他熟通水性,知道溺毙之人是怎样的,薛蛟灌了许多水,再不救真的来不及了。

      此刻一夫当关,好在薛蛟是个小子,不必顾忌许多,他俯身上去,不过片刻,感觉到薛蛟开始自行运息,他又转头去摁压薛蛟的肚子。

      如此这般,总算见得成效,薛蛟迷糊着吐了几口水,又睁开眼睛忘了忘,显然是已无大碍。

      那少年见状,也不多留,起身下船了。众人守着薛蛟,见他出去,只以为是要拿什么东西。

      过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玉竹问过众人,都没有认识的,可见是路过的侠士。

      之后薛蛟又发起烧来,忙碌许久,更无人关心那无名侠士的去向了,唯有圆净大师回来听说后,阖目道了声佛号,多半是嘉赞之意。

      后半夜薛蛟退了烧,这才想起追究怎么落水的,将玉竹叫来问了一番。

      原来当时薛蛟随行几人,都是在船上呆着不适的,更有一人,幼时落水,薛蛟在那处顿足久了,他在后头跟着,不由惧意发作起来,晕头转向地,恰好又在玉竹后面,就倒向玉竹了。

      接着他又清醒过来,要止住自己不往玉竹方向压倒,便往另一方向撞去,结果用力过猛,将薛蛟撞下了水。

      薛从仁听到此处,当即发作,要将那人打发下船。薛蛟听了,因当时不在场,知道这人已经被撵走了,便不予置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