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见花见少年》乐亦如

71、“你去死！”

　　领了毕业证那天，艳阳高照。

　　想着这次分别就要各奔东西，大家决定去找个KTV吃饭唱歌。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聚会，所有人的无论是出于高兴还是伤心，都表现出绝佳的兴致，一个晚上在包房里点了三遍餐，所有的人都唱到声嘶力竭。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即使知道要分别，我也愿意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好连再见也不要说。因为我知道，很多时候，如果你说了再见，其实便不会再见。

　　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同学们疯闹。脑中时而出现这三年大家在一起的那些片段，心中不无伤感。

　　正当我暗自发呆，一个声音忽然从旁响起“呀，竟然真是你？”

　　我有些茫然地转过头，那暗色斑驳的光线中，沈时背着书包正对我笑。

　　那一刹，我愣了一愣，恍惚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他笑的十分灿烂，好像那些前尘往事都没有发生过，好似我们只是碰巧许久未见。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班在隔壁，我路过看见你们，就偷偷溜进来看看，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在这里！”

　　“今天不是大家都来庆祝毕业么？我怎么敢不来？”

　　他登时十分随意又自然地把书包一放，往我旁边一坐，一副自来熟地说：“听说你考上美院了？”

　　“恩。”

　　“终于心想事成，挺不错啊！”

　　“你呢？”

　　“我要去江南……”

　　我一笑“还真的是去江南了啊，恭喜你终于可以看到满楼红袖招了！”

　　他看着我，不无玩笑地说：“你就不说一句：你走这么远，我会想你的？”

　　我淡淡一笑“这种客气话……我说了难道你就不去了？”

　　他一本正经地道：“虽然我不能不去，但如果你这样对我说，我一定想办法经常回来看看你！”

　　我笑道：“飞机票贵，我就不给你妈添堵了。”

　　他眼光在我脸上寻索了一番，淡淡一笑道：“你总是这样为我家着想……以前是，现在竟然还是……我妈听了你这话一定会特喜欢你！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嫁到我家来？”

　　“等你长大成人再说吧……”

　　他皱了皱眉说了声：“真没劲！”

　　我淡淡一笑，没有吭声。

　　这时单英玉发现了他：“欸，沈时！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偷偷溜进来的？”

　　“我们班在隔壁，我路过就溜进来看看！”

　　徐子昊和林夏他们顿时一起拥了过来“你小子，来了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不够意思！”

　　“你们刚才唱的正欢，我怎么好意思打搅？”

　　林夏把我和他打量一番“借口！你就是来看看朱月月的吧？”

　　沈时也不否认，十分大方道：“我和她同桌一场，总要来认真告别一下吧？”

　　林夏笑道：“就只有同桌是你同学，我们就不是了吗？凭你这话就该罚！”

　　沈时一笑“那你们想怎么样？”

　　林夏一把抄起一瓶啤酒，坐在他旁边道：“来，是兄弟先干了这一瓶！”

　　沈时也不推拒，笑着接过来，真个仰着脖子就干了。

　　他喝完放下酒瓶，随手擦了一下嘴，笑着道：“这样可以了吧？”

　　林夏笑道：“一瓶怎么行？我们好久不见了，鬼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再见？今天怎么也得喝高兴了！”说着便“砰！砰！”两声又开了两瓶啤酒。

　　沈时看了一眼酒瓶道：“你们这是想要把我灌醉啊？”

　　林夏拍着他肩膀笑道：“怎么，你怕醉了回不去？放心！你醉了我抗你回去！保管不叫你睡大街！还是你怕喝不过我？”

　　“笑话！我还喝不过你了？！”沈时说着拿起酒瓶对着林夏道：“好！我今天舍命陪君子！还有谁要跟我喝的，一起来！”

　　同学们闻声都笑起来：“沈时今天真够爷们，来！喝！”

　　于是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过来灌他的酒，他一瓶接一瓶，越喝兴致似乎越高。我坐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他，他刚喝下一大口，转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他扯着嘴角一笑，举着酒瓶对我道：“月月，你不来和我喝一杯？！”

　　我踌躇了一下 “好！我跟你喝！”

　　他拍拍旁边的座位，瞅着我笑道：“过来！坐这边！坐那么远怎么喝？”

　　旁边的同学闻声侧身给我让出座位，我拿了一瓶酒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沈时十分满意地问我：“今天划不划拳？”

　　“你划不过我的……”

　　“小看少爷我！我还不信我赢不了你了！”他说着对林夏道：“给我开十瓶！我今天非要赢了她不可！”

　　我一笑“好，你若赢了我，我叫你哥哥！”

　　他带着酒兴，笑的十分放纵 “什么叫我哥？我若是赢了，你就亲我一下，好不好？”

　　大家都愣了一愣，瞬间又笑着起哄“月月！灭了他！”

　　我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动，点头道： “好，你若赢了我就亲你一下。”

　　他十分高兴，伸出一只手便要划。我从旁拿过三瓶酒道：“三战二胜！”

　　他一笑：“好！”

　　我伸出一只手“兄弟好呀，好的不得了啊……四季财啊，五亏手 啊……你输了……”

　　沈时轻哼了一声，干掉一瓶酒“再来！”

　　“乱劈柴啊，六六顺啊，七巧妹啊，一点点啊……你输了!”

　　他看着我笑，我闷不做声地抄起一瓶也干了下去。

　　同学们兴致更高，叫着笑着起哄。

　　我擦了一下嘴沉声道：“再来！武当山的狗，骑都骑不走啊……酒到满啊，全都在这头啊，酒比粮食贵，一定要喝醉啊……三三三……五魁首啊……”

　　忽然，他看着我的手指，一下愣住了。

　　我沉默了一瞬” 你……输了！”

　　众人也一下静默了。

　　他极不自然地挤出笑，装作毫不在意地拿起一瓶酒“输了就输了！我喝！” 说着便仰头将那瓶干空了。

　　我见他放下空瓶伸手又要去拿另一瓶，挡住他道：“说好三战二胜。已经结束了！”

　　他负气地推开我的手，站起身一副落拓地对林夏他们笑道：“那我们唱歌吧！今天我还没有唱过！”

　　林夏看着他的神情道：“好呀！听说你歌唱的贼好，我们还没有听过！”

　　单英玉笑道：“他舞也跳的很好！要不今天也跳一段？”

　　沈时一笑“你们灌了我这么多酒，我站都站不稳了，怎么跳？！我们还是来点温柔的吧！”他说着走到点唱机边伸手点了几下，又对众人道：“来！把灯光给我打的暗一点，我今天要唱首抒情的！”

　　“好嘞！”

　　刹那，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上只剩下冷暗的紫光和暖色的黄光缓缓交替旋转着，一明一暗，暧昧不清。

　　沈时坐在台上的一根圆形高脚凳上，伸手往后随手撸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他脸色微红，笑意阑珊，不经意地左顾右盼间，竟然有些许落寞。

　　转瞬，音乐响起，竟然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乐声中，我听见他的声音清澈地响起——

　　“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我一向知道沈时的声音很好听，却从来不知道那声音竟会如此的伤感。就像一阵淡淡地风，吹的我心湖深处那一池静水慢慢地起了皱！

　　我看着他白色的运动鞋，看着那洗的略微发白的牛仔裤，看着那件干净简单的白色T恤，看着他眉目清秀，看着他看着我……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我眼中隐去，所有的声音都在我耳畔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在对我唱：“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重回我怀抱……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件已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我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开始隐隐地疼。那疼起初也不分明，但就如堤坝上裂出一个小口，瞬间就让整个湖的水倒倾出来！将我淹的透不过气来！

　　而那一刻他还在唱“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他看着我，那流转的目光在灯光中闪烁……

　　我再也不敢看他，只能赶紧低头喝水。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

　　我听见林夏他们笑道：“沈时！看不出啊！你唱的这么好，我们以后忘不掉你了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些黯然地传来“我唱的好么？我怎么不觉得？”

　　徐子昊道：“你他妈就是爱装！”

　　沈时把话筒扔给林夏 “我有些累了，让我歇一会儿，你们自己唱吧！”

　　台上又一阵吵闹，他避开人群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慢慢在我旁边坐下，往后一仰就倒在沙发上。

　　我静默了一会儿，听见旁边毫无声息，以为他醉倒了。转头一看，却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顿时十分心虚地转过头去。

　　他在我身后低声问道：“我唱的不好么？”

　　我犹豫了一下“你唱的很好……”

　　“那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我沉默了一瞬“你没有哪里不好，你一直都很好……”

　　他“切”地一声笑，不无自嘲道：“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回去还开心了很久！后来他们对我说，如果一个女生对你说你很好，那就是你不好的意思！” 他喃喃道：“我很好……我很好……你不喜欢我！我好又有什么用？”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谁能像你这样，打我不还手，砍我不见血！我他妈的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那一瞬，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啦”一声就碎了一地，惨淡的一片狼藉。

　　我默了一默，烦躁地伸手想去拿酒。他冷哼了一声“你在我面前耍什么帅？想要卖弄你千杯不倒？哼，划拳喝酒你从不输我！连让我一让，你都不肯！”

　　我的手握着酒瓶顿在空中，长长地叹息一声“只有这两样，我从小就认真练过……”

　　他猛地坐起来，戴上眼镜怒道：“你他妈的一个女生什么不好好练，练什么划拳喝酒？！”

　　我十分无奈道：“我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和你喝酒……”

　　他愣了一愣，我拿着酒瓶道：“我要是真让你，你只怕又要觉得我看不起你！这样好吧，今晚我们也不要划拳了，我陪你喝到醉！”

　　“然后呢……”他看着我笑的十分伤感“从此……从此就各自天涯，再不相见么？”

　　我顿了顿，想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怎么会呢？说不定哪天就在马路上碰见了呢？

　　但是我看着他，怎么也无法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响，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抓过书包就往里面翻。

　　我有些诧异“你在找什么？”

　　他从里面掏出一个本子，翻开一页甩到我面前 “你给我写这个！”

　　那里灯光昏暗，我一时看不清 “这是什么？”

　　“同学录！”

　　我“哦”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笔。

　　他见我要写，忽然挑眉道：“你他妈的不许写万事如意！老子现在很不如意！”

　　我愣了一愣，想了一下正待要写。他眉头一皱又道：“你敢写一帆风顺试试！别指望我飞机失事！”

　　我哭笑不得，沉思一下正要落笔，他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无委屈地道：“天天开心也不准写！我……我他妈的上哪里都不开心！”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的手，直接在上面写了句：“你去死！”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开眼笑道：“这就对了！我要是不死，你记得来砍我！你敢不来，老子就跟你没完！”说着忽然又皱了皱眉头，指着一个地方道：“这里也给我写上！”

　　我低头看了一下，那个地方是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位置。

　　我闻言把家里以前的住址写了上去，电话号码写到最后一位的时候，我心里迟疑了一下，悄悄把9改成了3。我写好之后，很乖地把其他诸如名字、爱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都统统填好，然后递给他“这样可以了么？”

　　他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小心的把那个本子放进书包里。转过头来看了我良久，
　　十分疲惫地说：“月月，我好累啊……”

　　我伤感地看着他“那你睡一会儿吧……”

　　他孩子气地噘嘴道：“不要！”说着忽然又踌躇了一下，借着酒意对我笑 “除非你让我躺在你的腿上睡！”

　　我沉默了一瞬道：“好……”

　　他顿时十分高兴，马上靠过来把头枕在我腿上，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喃喃道：“听说了美院里面很乱……你去了要当心……”

　　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道：“放心……我会当心的……”

　　他胡乱“嗯”了两声，模糊不清道：“……嘿嘿……就算……就算你……嗯嗯……我也跟你没完……”

　　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沉重，看着他醉的通红的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在镜片下微微抖动……那一刻，我很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可是，时间从不会停止，就像春天终将过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仔细地在心里描摹他的轮廓……

　　沈时，为什么别人都是相见恨晚……我们却是相遇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