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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箜篌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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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一名行僧,一生度人无数,终度化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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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雨,他行走在街道上,僧袍被打湿至透。
“法师,快进来避雨。”一位女子走过来,为他撑起伞。
他双手合十温声道:“多谢施主。”
女子一笑:“法师快随我来。”
他未动,抬起头看她指引的地方是一家素斋,这才过去。
雨下了一夜,他在素斋打扰一夜。
天亮,雨停,他起身与女子道别。
女子对他拜拜,伸手将一个布包交于他:“这馒头路上吃。”
他一笑,对她鞠躬:“多谢。”
离开素斋,他一路向东,遇见一垂死的妇人。
他匆匆上前,见那妇人一脸憔悴,口中喃喃有一字,是饿。
他跪身于地,将馒头浸水于她喂下。
妇人渐渐缓和,睁眼于他道谢。
他合十回礼,继续前行。
途经一海,水涨退潮,百十尾鱼被迫留于岸上,不得归家。
他遇见,一一送它们归家,随即继续前行。
他翻过山川,走进竹林,遇见一深陷情网的妖。
他与他交谈,在他眼中看见他心中女子之貌。
受他所托,他找到那女子,将他送到她的面前,破了那情网。
他走到村庄,见一老人对家恋恋不舍。
他上前,盘腿而坐,为其诵经一日,渡其合眼。
老人的子女欣喜,欲留他食,他婉拒,不得停留。
日日行,日日不停,他合上眼小憩,梦里遇见素斋那女子。
女子坐在箜篌旁,侧目看他:“可否外听我弹奏一曲?”
他颔首,不忍拒绝。
乐声响起,时强时弱,百转千回,包含了千万句言语,总是一句相思。
曲停猛惊醒,他看向一望无际的荒野,松了口气。
他继续东行,翻越山川河流,途经一古寺。
他驻足,进寺叩拜。
一老僧行至他身侧,看着他的眼。
“法师,我动了俗念。”他与老僧道。
老僧抬眼,早有预料,沉声道:“人先有情而有大爱,她是你的情劫,你该去应。”
他颔首,还俗离寺,沿路返回。
烟雨中,他执伞而归,于门前静站,看她在素斋中忙碌。
女子歇下来,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中的伞:“公子快进来避雨。”
他笑,她亦笑。
烟雨蒙蒙,落至夜晚。
他起身。
女子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自上次一面,箜篌日日思念,这一次斗胆问公子一句,可否不走?”
他一笑,将伞交于她手中:“等我回来。”
箜篌潸然泪落,是喜悦。
竹林之中,木屋建起,庭前种菜,屋后植树,红笼两盏。
鸟鸣声声,她身着一袭火红,随他上山。
夜晚深深,红烛摇曳,他掀起盖头。
她缓缓抬头,笑问:“你会陪我一辈子的对吧?”
他颔首,笑意更盛。
烛火灭,佳人笑,浅听窗下,尽是娇声。
箜篌善箜篌,日日拨细弦,皆是相爱意。
人间历十载,箜篌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亡于他怀中。
老僧途经此地,见他泪流满面,诉于他言:“情劫未了,何落此泪。”
他无言,亲手将她安葬,放弃一切前往寺庙。
寺庙之中,佛声之中,他耳不闻,心不静,满心满脑都是她。
“既放不下,便问问自己的心。”寺内的方丈道。
他愕然,收拾行装,离开寺庙。
路过山口,他见一老妪摔倒。
他上前去扶起她。
老妪一笑,笑着问道:“法师,你觉得你这一生可负过谁?”
他一怔,轻启唇瓣:“我负了佛。”
老妪不言,只是微微的摇摇头,便转身离去。
途经茶铺,他上前点茶,那茶铺的主人却摘下草帽,对他一笑。
他一看,正是那老妪。
老妪不言,从一坛子中倒出一碗茶,递于他。
“这算还了你的一扶之恩。”老妪笑。
茶香弥漫,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道一句:“多谢!”便抬手一饮而尽。
眼前的画面一黑,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变换了天地。
他垂首,手中执的是笔。
箜篌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腰:“你怎么整日都在抄写这佛经,也不说陪陪我。”
墨滴在纸上,他心里一惊,慌忙的用衣袖擦拭,却已无力回天。
箜篌神情低落下去,缓缓的松开手,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他后知后觉,转过身对她笑:“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他想,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重要了。
箜篌满是笑意的点头。
几步出门,他见到的不是熟悉的家,而是一座府邸。
“王爷。”
“王爷……”
来往的人对他行礼,口中唤他王爷。
“快走吧,城外的桃花都开了。”箜篌撒娇,牵扯他的衣袖。
他回过神来,满是笑意的带她上轿。
城外,桃花林内,箜篌跑进其中,翩翩起舞。
他看的如痴如醉,却突然想起佛。
他兀然转身,离开桃花林。
箜篌一见,匆匆的跑过去拉住他:“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罢了,改日再去。”他没回头。
“现在必须去。”她执拗。
他无奈,只好随她前去。
穿过桃花林,她带他来到一处木屋前,她推开门牵着他的手进去。
他进门,见满屋都挂着画像,张张是他,张张传神。
箜篌站在他的身后,不禁哽咽:“王爷平日里军政繁忙,我向来不去打扰,可每每到休息之时,王爷却又要抄写佛经……”
他转过身,轻轻的逝去她眼角的泪,笑道:“箜篌,对不起。”
“你还是要出家吗?”箜篌问他。
他微微颔首,绝情的转身离去。
古寺之内,他跪于佛前,诚心剃度。
第三日,她提着素斋前来,赠于每一位僧人,最后送到他的面前。
“王爷,我来看你了。”她笑颜如花,却难掩眉间苦涩。
他双手合十还礼,道一句:“阿弥陀佛。”
整整一月,她亲手做斋送上山,只为了见他一面,同他说上一句:“王爷,我来看你了。”
“箜篌,我已皈依,已放下执念,希望你不要再执着于我,不要再来。”
他难得与她多说,说的却是劝她离开。
箜篌带泪摇头:“我执着的不是你,是你执着的佛。”
他抬起头,满目惊愕。
她一笑,将素斋放下,转身离去。
那一年天灾,瘟疫蔓延,病死无数,所有僧人欣然下山度化众生。
箜篌追他而行。
每每途经一处村庄,他们便驻足停留,环于村庄周围,不食不饮,整整诵经一日。
箜篌追随他,烈日为他遮阳,阴天为他挡风。
瘟疫渐退,众僧圆满归寺,她亦随行。
瘟疫过后,战事吃紧。
为了众生,为了国家,他迫不得已还俗,上了战场。
他告诉自己:“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
一年争斗,敌军归降,百姓安居乐业,他亦准备归佛。
临行前一夜,仆人找到他:“王爷,王妃病了。”
他闻言,怀着一颗大爱之心前去。
屋里,大夫正在为箜篌号脉。
良久,大夫缓缓的手回手,走到他面前,开口道:“王妃属于郁结于心,若想医治还需得心药来医。”
他明白,这颗药就是自己,可他放不下佛。
箜篌醒过来,侧目看他,微笑:“王爷,再陪箜篌一月好不好,就一月。”
她乞求,难掩话间悲凉。
他于心不忍,微微颔首。
她一笑,沉沉睡去。
他伸手为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往后半月,他白日抄写佛经,夜里念诵佛经,过的与寺庙中无异。
许久不见箜篌出现,他有些疑惑,前去打听:“箜篌施主呢?”
“王妃自上次病了,一直都没有出门。”有侍女应声。
他思虑片刻,前去看她。
进门时,她刚刚合眼。
声音惊动了她,她睁开眼起身,面容极其清瘦,身子单薄可以被风轻易的吹断。
“王爷来怎么不命人通禀一声,箜篌还没来得及收拾。”她微笑,侧过脸尽可能不让他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
他走过去,轻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切都好。”她笑。
他一眼看透她的谎言。
“大夫说我活不过三个月了。”她终于说了真话。
他无言垂头。
箜篌一笑,温柔的问他:“王爷,你爱过我吗?”
他皱一下眉,轻声唤一句:“施主。”
一句施主,彻底的断了箜篌的念想,她笑了笑,不再言语。
眼看着一月的期限将至,他来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次,他提早令人通禀。
箜篌早早的起来,命人为自己更换新衣裳,命人为自己施妆,命人搬出了自己的箜篌,激动的像是出嫁的前一夜。
他来时,她坐在箜篌旁,侧目看他:“可否外听我弹奏一曲?”
他颔首,不忍拒绝。
乐声响起,时强时弱,百转千回,包含了千万句言语,总是一句相思。
他闭眼耳听,曲终泪落。
“王爷再住一夜吧。”箜篌小心翼翼的开口,不舍他的离去。
他睁开眼,点点头。
一夜过去,他本准备悄悄离去,却不知为何竟萌生了再见箜篌一面的念头。
他不抑制,前去看她。
床前不见,他转过身问侍女:“她在哪?”
侍女垂下头,小心翼翼的答:“王妃在阁上。”
他应声,匆匆的跑上阁顶,见她正侧卧贵妃椅睡着。
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想与她道别,可这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绕到她面前,他脱下外套为她盖在身上,不经意的触碰到她的肌肤,是冰冷。
心中一震,他慌张的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没有脉搏,没有温度。
前一夜,箜篌整装蹬上阁顶,望着他住的方向,怅然道:“你走了,我的心便走了,既然我都已经没了心,还怎么活下去。”
她苦笑,躺在贵妃椅上,合上了双目。
他无言,坐于箜篌尸身前,不食不饮,足足诵经三日,终坐化而亡。
再睁开眼,他手里正拿着茶碗。
他凝息片刻,将茶碗还于老妪。
老妪笑笑,又问他:“法师,你觉得你这一生可负过谁?”
他一笑,释然道:“我了结了因果。”
眼前的场景变换,他缓缓的跪下身,跪在佛前叩拜。
百年之后,他长眉白须,执一竹帚,清扫落叶。
“法师,你可见过佛?”
一道声音传过来,他抬眼,看见一女子。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合十行礼。
“阿娘,这便是佛。”女子身旁的小女孩出声,跪身对他虔诚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