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行泥》澄莒

64、番外篇——楼兰生

　　慕引章小时候身体不好，自然，她哥哥的身体也没好到哪去。
　　相比病体缠身的慕引章和慕羡言，慕阑珊的身体好的不能再好。
　　坊间有种说法，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就把男孩当女孩养，把女孩当男孩养，幸存率会高很多。
　　当男孩养的慕引章仍旧病秧子一只，当女孩养的慕羡言，因为暗恋隔壁郭家同龄的小姐姐，五岁开始便宁死不肯再穿小女孩的裙袄。
　　慕引章虽然仍旧病秧子，却不肯脱去男装，她喜欢读书，虽然被杜家兄妹调侃是书呆子。
　　慕老爹觉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她哥中了举，慕引章瞒着家里去考试，也考中了贡生。
　　杜家老爷气的脸青。
　　女子去考举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来说，杀头是轻的。
　　慕老爹干脆把慕引章关在了家里，慕引章久不去报到，同窗楼泽华听说他被家里关起来了，便伙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撬了引章家的后院的门，把慕同学解救了出来。
　　慕引章此番一出来，扬言与她老爹断绝关系，把他老爹气的半死，脸色比杜家老爷还难看。
　　可他爹不敢把她是女子的事情宣扬出去，不仅自己不说，还不许家里人说，慕老爹生性孤僻，妻子年华早逝，平常与邻居不大往来，左右街坊是看着慕引章从小男孩长成大男孩的，不疑有他，于是慕引章就真的去贡生院报了到。
　　她是走了大运的，连中三元，得张首辅赏识，跟在首辅身边学习，一路平步青云。
　　但是原先与她很要好的楼泽华却与她渐行渐远，她入职尚书台，与翰林院并不远，但是她不常去找他。
　　张首辅告老以后，推荐慕引章接替自己做太子周峯的少师，神宗从善如流，当天慕引章就收了个与自己同龄的徒弟。
　　一开始她不大习惯，她觉得若是楼泽华应该会比自己处理的好，周峯很不受教，她执着戒尺喊的嗓子都冒烟了，太子还是不受教。
　　她是不可能去打未来皇帝的，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周峯起先还作弄她，引章气呼呼的看着他，有意恶言几句，搜索枯肠找不到好词去形容，便就只是看着太子，眼睛还通红了。
　　周峯作弄够了，便调侃：“慕少师，你生气时像兔子，还挺好看。”
　　你才好看，你全家你最好看。慕引章在心里叫骂，嘴却抿得紧紧的，收拾了书册便告了辞。
　　未多久慕引章向神宗请辞，神宗闻言就把周峯叫了过来，当着慕引章的面把太子踹了连环脚，直把周峯给踹得跪到了地上。
　　慕引章看的心惊胆战，忍不住帮太子求情，周峯恶言相向：“你不必假惺惺。”
　　神宗闻言，更加恼火，扬手就要扇太子，慕引章连忙拽住老皇帝的胳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晓得，她若是还要请辞，老皇帝估计会将周峯打到她不请辞为止。
　　她倒不是心疼周峯，她是心疼自己，某天做了皇帝的周峯想起来，哦，慕引章，那个害朕被先帝痛打的慕引章？
　　她想想就觉得害怕。
　　那天她扶着站的勉强的周峯回东宫，周峯看见慕引章的侧脸，这个少师生的俊俏，多看两眼都不忍挪开眼。
　　他膈应的是因为这个小师傅，他被其他几个皇兄弟取笑，他生来又不笨，自信比几个弟兄聪明得多，他皇帝老爹却给他找个小娃娃当师傅，这是恶心谁呢。
　　周峯被踹的歇了几天课程，慕引章怕他记恨，给他端了几天茶水，周峯看她殷勤讨好，心里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
　　她幸好没走，看着她总比那个老学究好，起码慕少师养眼。
　　周峯受了她的殷勤，能下榻后便想回报给她。他不是不讲理的皇室纨绔，他与引章说。
　　慕引章急忙摇了下头，她才不信周峯会回报她，他不记恨就不错了。
　　引章喜欢吃葡萄，隆冬时节，周峯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箩筐葡萄送到了她官邸上，那段时间，引章看见葡萄都想吐。
　　作为报答，他邀约引章陪她出宫，此人花钱如流水，把慕引章微薄的薪金花的一干二净，引章强颜欢笑之下，也想效仿神宗，踹周峯两脚。
　　她和周峯握手言和以来，周峯很是争气，频频在皇子中给她长脸，她很满意。
　　周峯十五岁时，神宗给周峯做下一门亲，太子妃是霍相的小女儿，容貌倾国倾城，与周峯很是相配。
　　周峯成亲前与慕少师喝了一夜酒，那天醉的狠了，周峯问引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引章道：“有过。”
　　周峯看着她，笑了：“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块木头。”
　　周峯大婚后，慕少师仍旧去讲课，起初碰见太子妃，太子妃待她很是亲切，渐渐地不知为何，就不大好了。
　　她不知为何得罪的太子妃。
　　合宫宴上，梁国进献了一副珍宝，是寒山先生的《冬霁招隐图》。
　　皇后让她鉴定真伪，她展开画卷至一半，画卷无火自燃，她仓皇失措的跪倒在地，太子妃先道：“母后，慕少师烧毁贡品，有怠职之嫌。”
　　太子妃派人去翰林院找了两名翰林，让他们验定真伪，若画是真的，烧毁贡品是死罪，若画是假的，罚俸三月便作罢。
　　慕引章心灰意冷跪在地上，在翰林中看见了楼泽华。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但是她没有认错。
　　她看见楼泽华做了一个口型，他说：“别怕。”
　　引章不知为什么，真的便不怕了，她看见楼泽华揽起《冬霁招隐图》的碎屑，拼出大致轮廓，看了许久后，与皇后躬身道：“娘娘，这画是赝品。”
　　太子妃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她问道：“凭一些碎屑，你能肯定画是假的？”
　　“仿作而已。”楼泽华淡然道，“且仿起来不难。”
　　他要来了笔墨，将《冬霁招隐图》还原，笔墨一气呵成，几乎以假乱真。
　　“几乎”是因为，他不曾见过真迹，那些空白的部分是想象出的。
　　后来慕引章被罚了三个月俸禄，却与少时好友重归于好，她每天都去翰林院找楼泽华，楼泽华嫌她咳嗽声烦。
　　他得空给她煎药，煎好了带去建极殿，风雨不改。
　　她咳疾不是很严重，连着喝了两个月，便好的透彻了，引章说话声变得清灵婉转，倒不像是男子该有的嗓音。
　　每回与他走在一起，引章总忍不住偷看他。
　　她很喜欢楼泽华，喜欢了很多年。
　　可是她不知道楼泽华是不是喜欢自己，如果他喜欢，她辞官，跟他安安生生过一辈子。
　　再之后，慕羡言摊上事了，她哥在文章里用了“峯”字，若不细究不算大事，但文人的事情最怕小题大做。
　　慕羡华被下了诏狱，未多久，楼泽华去诏狱自首，说是那文章是自己做的，与慕羡言无关。
　　他两个互相揽罪责，便都陷进了牢狱里。
　　慕引章急的团团转，她去找周峯，周峯说若救慕羡言他是肯救的，毕竟是引章的哥哥，可是楼泽华他为什么救，他不救。
　　引章直接跪在他面前，周峯看了她一会，提出个要求。
　　他要引章陪他一夜。
　　慕引章像是没听懂，周峯道：“引章，我喜欢你，你难道不明白？”
　　她看着他如避蛇蝎，当即起了身。
　　周峯挥袖道：“我不逼你，你想明白了再找我。”
　　她后来想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周峯是在趁火打劫，可是她没有办法，便回去找周峯。
　　她跪在太子宫门外跪了三天，她没有等到太子，只见到抱着猫的太子妃。
　　太子妃说周峯不见她。
　　她跪到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以珂匆匆忙忙跑过来把她抱了起来，她腰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只觉得钝钝的疼。
　　她模模糊糊中看不清人，问道：“周峯？”
　　她拽着张以珂的衣袖，恳切的道：“我愿意…你帮帮我，我求你，你让我怎样我都愿意。”
　　张以珂捂着她的眼睛，他晕红了眼，道：“没用了，慕羡言和楼泽华已经死了。”
　　她去诏狱收尸，看见了楼泽华的尸体。楼泽华的十根手指被尽数掰断，即使当时活下来，也再不做得画了。
　　她哥是自尽的，没受什么罪，狱卒并没对他上刑，期间太子派人来看过他，吩咐狱卒要好生对待，可是慕羡言在第三天夜里，解了腰带吊死了自己。
　　慕引章揽着尸体，很不想掉眼泪。
　　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场，才好没多久的咳疾又犯，说话声嘶哑更甚从前，陛下怜惜了把，准她告病修养，将少师一职交给了旁人。
　　慕羡言有遗腹子，郭氏生下孩子没多久，有天趁家里没人，跳了护城河。
　　大哥的孩子生来是傻的，慕引章养病时，小侄儿才会爬，所以不曾发现。
　　多年后她入狱，隔着一道墙，从顾长明的口中得知侄儿是傻的，她呆愣了会，道：“傻的又怎样，我养他。”
　　长明笑了笑，“并不怎样，你得在牢里好好活着，不然他还能依靠谁。”
　　他的手贴着牢房的墙，几不可闻的道：“我等你出来，和你一起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