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凝睇檀郎

1、1

　　郭晋和林涛从小一起长大的。
　　两家是邻居，俩人的父亲在一个单位工作，都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院子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就他们俩人，所以，打从出生起，郭晋和林涛俩人就一直被大人们比来比去，从小时候的，谁先会说话，谁先会走路，到后来长大后的，谁个子高，谁学习成绩好，郭晋和林涛总是同时出现在大人们的话题里。
　　在这么多年的比较中，郭晋永远是落下风的那个，所以，打从懂事儿开始，郭晋爸妈批评郭晋的时候，在最后，总是以“你看看人家林涛！”这句话来做为结束语，听得都让郭晋觉得恶心！郭晋觉着，林涛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他优秀得让人憎恨。
　　只是，这个让郭晋恨得牙痒痒的人，却一路和他是同学，一个小学，一个中学，甚至，在高考的时候，基于两家父母报自愿时的互通有无，他俩又进了同一所大学。
　　大学里的林涛，依然是那么优秀。俩人在不同的学院，林涛是全校最好的专业，入学的时候，是全专业最高的分数，而郭晋，却是刚刚过这所著名高校的分数线，进了个比较差的专业，搭上了个调剂的末班车。
　　大学四年，林涛是左手拿着奖学金，右手捞着优秀干部，没事儿还弄个什么最佳辩手，十佳歌手什么的，什么班长，院主席，校主席，逐一当了个遍。而郭晋的四年，却是整个儿一默默无闻两眼泪，虽然郭晋在班上也算是头号的帅哥，但一来郭晋没那长袖善舞的本事，二来，郭晋本身就有些内向，大概就算有那本事，他也不愿意去过林涛的那种每天“声色犬马”的日子。是的，“声色犬马”，这是郭晋对林涛的日子的评价。
　　不过，有一件事儿，郭晋倒是领先林涛了，那就是，他先于林涛，谈了个女朋友。郭晋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跟林涛说自己谈恋爱了的时候，林涛错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林涛的脸上，可不多见！那天晚上，郭晋回家在被窝儿里偷笑了半天，这一回，他总算是赢了林涛了！
　　其实，说实在话，郭晋虽然从小到大都把林涛当成假想敌，没事儿就把家里那个一人多高的大胖熊玩偶当成林涛来捶一顿，但事实上，郭晋和林涛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虽然郭晋总是认为他们俩只是表面上的假和平，但林涛却似乎还真挺把自己当朋友。从小到大，林涛都很照顾郭晋，小的时候，有人欺负郭晋，都是林涛为他出头，俩人每天总是一块儿上学放学，哪家父母不在的时候，俩人就在对方家吃饭，睡觉，相处模式跟亲哥儿俩也差不多。就算到了大学，不在一个院了，林涛还是经常过来找郭晋，偶尔一起吃个饭，一起去上个自习什么的，只是林涛太忙了，这样的机会倒不是很多。
　　郭晋告诉林涛他谈了恋爱后，林涛就不怎么来找他了，不过，大学的恋爱都是建立在每天共同吃饭共同上课的基础上的，尤其在这恋爱的初期，郭晋也是每天二十四小时地听候女朋友调遣，没什么空儿找林涛。
　　郭晋的这个女朋友，是郭晋他们系的系花儿，长得挺漂亮，个子小小的，是那种温柔甜美型的女孩儿，俩人走到一起基本上就是同学们起哄的结果，在一次全系参加的活动中，需要一男一女互相配合，当时，系花儿羞羞答答地走到了郭晋面前，然后，还没等郭晋来得及反应，全体同学都开始鼓掌吹口哨，俩人的关系，就这样就确定下来了。
　　确定了这个恋爱关系后，郭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比林涛先谈恋爱了！能谈个女朋友，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学校里，是件让人羡慕的事儿！
　　喜不喜欢这个女孩呢？郭晋自己也不知道，和她在一起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反正人家说谈恋爱该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切，就这么顺利成章地发展着，每天都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周末去陪她逛街，看电影，郭晋总觉得，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在郭晋的恋爱谈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林涛找过郭晋一回，当时，郭晋在图书馆帮女朋友占了个座儿，系花儿妹妹还没来，林涛从外面走进自习室，然后，直直地走到郭晋面前，站在郭晋身边儿，他一米八八的身高似乎把郭晋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他看了郭晋一会儿，才开口，“你跟我出来一下儿！”
　　郭晋从林涛进来就开始有点儿紧张，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自己上次去跟他炫耀自己谈恋爱了的时候，嘲笑他嘲笑得太过分了，所以才有点儿心虚。
　　郭晋乖乖地跟着林涛出了自习室，走到走廊的尽头，林涛点了支烟，弯腰用胳膊支在窗户前的栏杆上，慢慢地抽着，郭晋站在旁边儿看着他，俩人都没吱声儿，郭晋不明白自己干吗这么紧张，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林涛的事儿似的。
　　直到林涛把烟抽完了，才开口，“谈恋爱，有意思吗？”
　　郭晋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意思吗？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呐呐地说：“还行，就是有的时候有点儿烦！”
　　林涛撇着嘴角笑了一下，郭晋看了，觉得林涛的笑里有点儿苦，不知道为什么。
　　林涛转过身，靠在栏杆上，说：“和女人谈恋爱，挺好！”，说着，叹了口气，“你说你什么时候都长大到想女人了？我都没注意到，呵”
　　郭晋反驳道：“什么呀，我跟你同岁！”
　　“同岁你也是个小屁孩儿！”，林涛说着，胡掳了一把郭晋的脑袋，郭晋一米七八的身高，和林涛比，总是小一号儿。
　　郭晋不满地往旁边儿退了一步，“又弄我头发，你长得高了不起呀！”
　　林涛笑了，“郭晋，去谈恋爱去吧，好好的”，说完，拍了郭晋一下儿肩膀，就要走。
　　郭晋忙问道：“你找我到底啥事呀？还没说呢！”
　　林涛从楼梯口回头，笑着说：“没事儿，逗你玩儿！”，说完，就下楼了。
　　郭晋看着空空的楼梯口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呀，这是，臭林涛，逗我很好玩儿吗？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涛慢慢地疏远郭晋了。
　　到大学毕业的时候，郭晋要不是听妈妈说，他都不知道林海推掉了学院里的保送研究生名额，自己开了个公司。
　　郭晋和女朋友都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俩人继续过着校园情侣的日子，这个时候，双方父母也都知道他们的事儿，都挺满意，就等着俩孩子毕业，给他们办婚礼了。
　　自打本科毕业后，郭晋就很难看到林涛了，他也想过打电话找他，可是，每次拿起手机的时候，总是犹豫了半天，又放下了。这个时候，郭晋已经和他女朋友在校外租了一个房子同居了，这是他女朋友的意思，现在谈恋爱的，都是在校外住一起，郭晋没有理由反对。
　　林涛的消息，只能在偶尔郭晋回家的时候，从妈妈的口中得到一些。听说他的公司开得不错，听说他挣了不少钱，听说他很忙，忙到连谈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再次碰到林涛，是一个郭晋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一个场景。
　　那是郭晋上研二的时候，同门的几个师兄弟一起约着去了趟酒吧，其实也就是好奇，大家谁也没去过，就到了那有名儿的酒吧一条街，随便找了一个就进去了。
　　那个酒吧里似乎都是男人，灯光很昏暗，音乐很吵闹，郭晋不怎么喜欢，不过有两个师兄说要呆一会儿，因为听说酒吧都是有什么表演的，要等等看看，于是，大家就每人叫了瓶儿啤酒，坐在一个桌子边儿上，一边儿喝啤酒，一边儿等传说中的表演。
　　等了半天，表演还没开始，郭晋跟师兄说去趟洗手间，就起了身，往洗手间走去。通向洗手间有条长长的走廊，郭晋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搂在一起，互相亲吻着的身影，郭晋呆住了！
　　把郭晋吓呆的，不是俩人在公共场合接吻，也不是接吻的俩人都是男人，而是，其中一个男人，是林涛。
　　郭晋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林涛把一个挺漂亮的男孩儿用力地按在墙上，吻着他的唇，林涛绕过男孩儿腰的手，似乎还在抚摸着男孩儿的后背，郭晋看着这一切，一动都不能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要打个招呼说好久不见吗？
　　直到林涛发现有人，才停止了那个长长的亲吻，抬起了头，看到郭晋的瞬间，林涛也愣了一下儿。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低头跟那个被他亲了半天的漂亮男孩儿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见那个男孩儿跟林涛点着头，笑了一下儿，又往郭晋这边儿看了一眼，离开了。
　　林涛这才走到郭晋身边儿，拍了下郭晋的肩膀，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接着，拉着还在发愣的郭晋，拐了两个弯儿，走到酒吧的后门儿，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儿，似乎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夜深了，凉凉的空气让郭晋打了个激灵，直到这个时候，郭晋才慢慢地缓过神儿来，他看着林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点上，然后又把烟盒儿递到自己面前，问道：“来一支？”
　　郭晋摇摇头，“我不会！”
　　林涛把烟揣回口袋里，吸了两口烟，然后，才开口：“吓着了？”，说话的时候，他没看郭晋，眼睛盯着火光闪动的烟头。
　　郭晋看着林涛英俊的侧脸，没有反应，他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林涛扭过头，看了郭晋一眼，笑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是gay吧！”
　　郭晋也扯了下嘴角儿，“我和同学一起来的，我们就是好奇酒吧是什么样，我们不知道酒吧还分类”，郭晋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
　　林涛一下子笑得更厉害了，“哈哈，一群小白兔啊，这是，怎么样，吓坏了吧？你们也真够可以的，竟然挑了个gay吧来见世面！”
　　郭晋被林涛笑得更加脸红，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林涛笑了一会儿，不笑了，看了眼郭晋，又抬起手，抽了口烟，“去找你同学回去吧，这里挺乱的，以后可别来了！”
　　郭晋没动，呐呐地问道：“你。。。你。。。你喜欢男人？”
　　“是啊”，林涛一边儿说，一边儿狠狠地吸了口烟，“怎么，觉着恶心？其实，让我知道我自己是喜欢男人的还是。。。”，林涛没说完，只是深深地看了郭晋一眼，把抽了一半儿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你能接受像我这样的人不？”，林涛盯着郭晋的眼，问道。
　　郭晋有点儿吓傻了，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感情，他不知道这世界上，男人竟然也可以喜欢男人，他张口结舌地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能。。。能吧。。。，我不懂，我不明白，你怎么。。。”
　　林涛伸手胡掳了一下儿郭晋的脑袋，笑道：“你懂什么呀，小屁孩儿”，说完，看了郭晋一会儿，又接着说：“行了，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说完，走了。
　　那天晚上，郭晋失眠了，这个事情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郭晋从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样一种感情存在，男人竟然也可以喜欢男人，就像男人喜欢女人一样！郭晋的脑海里不断重复播放着林海在亲吻那个男孩儿的情景，真真切切得似乎是刻到了郭晋的脑子里，无论郭晋怎么控制，都不能停止他对那一幕的回想，郭晋觉得胸口似乎有些酸酸痛痛的感觉，不知是不是病了。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着，林涛并没有因为那次偶然的相遇，就和郭晋有更多的联系。郭晋得到林涛消息的渠道，依然只有通过妈妈那里。
　　郭晋忽然变得很爱回家，总觉得每周要不回家听妈妈唠叨唠叨就不舒服，上大学的时候都没现在回家这么勤，其实妈妈翻来覆去也就会唠叨说林涛怎么怎么会挣钱，又买了什么车，听林妈妈说还打算买个房子，说林涛这孩子真是有远见，当时大伙儿还为他不上研究生可惜呢，这回总算知道了，人家那是有眼光，能抓住市场机遇。当然，现在妈妈唠叨的结束语，仍然是“你看看人家林涛”，不过，或许是听这么多年听麻木了，郭晋倒也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刺耳了。
　　郭晋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会梦到林涛，梦到林涛和人接吻的那个场景，只是，林涛怀里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楚，郭晋不敢去细想那是谁。
　　一个星期五上午，郭晋没去办公室，在他和女朋友租的房子里睡懒觉，女朋友说是导师那边儿要开会，一早就出去了。到十点多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郭晋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就听到郭妈妈特有的大嗓门儿在那头嚷嚷开了，“小晋哪，我跟你说，隔壁林涛家闹翻啦！”
　　刚听了一句，郭晋就猛地清醒了，心里一哆嗦，“怎么了？什么事儿？”
　　不用郭晋问，郭妈妈那边儿已经讲开了：“唉，小晋哪，你说林涛这孩子，什么都好，怎么得了这么个毛病呢，他喜欢男人，真是弄不明白，男人咋还能喜欢男人呢？这不这段儿时间你林妈妈托人给林涛介绍了几个对象嘛，林涛都不同意，你林爸爸和林妈妈就急了，说了林涛几句，昨儿晚上，林涛就带了个男孩儿回家，竟然跟他爸妈说他喜欢人家，打算不结婚，就跟那个男孩子过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呀，男人咋能和男人一起过日子呢？你林爸爸被林涛气得不轻，把林涛打了一顿，你林妈妈昨天在我这儿哭了一晚上，才回去，唉，小晋哪，有空你劝劝林涛，这叫什么事儿呀你说，俩男人在一起能有个啥意思。。。”
　　没等郭妈妈说完，郭晋打断了妈妈的话：“妈，他们现在呢？还在家吗？”
　　“好像还在呢，折腾了一晚上了，唉，刚才你林妈妈进门儿的时候，我看好像还在客厅呢。。。”郭妈妈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头郭晋砰地一声挂掉了电话，话筒你传来“嘟嘟”的忙音，“这孩子，话还没说完呢，干嘛去了！”
　　郭晋飞快地穿上衣服，抓过钱包就出了门儿，脸也没洗，头也没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过去看看，他就是觉得，他现在非得见着林涛不可。
　　出了门儿，拦了个出租车，一会儿就开到了家，郭晋租的房子离家本来就不太远。
　　下了车，郭晋一路小跑，跑进小区，却在楼门口，碰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林涛，和那个男孩儿，郭晋认得出，他就是那天酒吧里，和林涛接吻的那个男孩儿。
　　郭晋气喘吁吁地站住，看着林涛。
　　林涛提了个包，拉着那个男孩儿的手，脸上还留着他爸爸打的瘀青，站在门口，笑着跟郭晋打招呼：“回家呀？我正要走，估计以后是很难回来啦”，郭晋有些愣神儿，木木地问道：“你们走啦？不回来啦？”
　　林涛自嘲地撇了下嘴角儿，“还回来什么呀，再回来还不得把老头老太太气死！家里你有空就帮我稍带着照看点儿吧！”
　　郭晋茫然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林涛冲他潇洒地挥了下手，就拉着那个男孩儿，走出了门，走了几步，林涛本来拉着男孩儿的手改搂上了他的腰，俩人的背影奇异地协调。
　　郭晋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慢慢地消失，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痛，他用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儿，过往的许多片段忽然一幕幕从脑子里闪过，林涛为自己打架，林涛给自己补习，林涛带自己出去玩儿，林涛教自己打篮球，自己谈恋爱后，林涛找了自己，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在酒吧那次，林涛说了一半的话。。。。。。
　　郭晋终于意识到，他错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