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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觐见皇后 ...

  •   景初十七年。
      庄严华丽的栖梧宫正殿里,铜制的仿真仙鹤正悠然地吐出团团白雾,袅袅地升起后被侍女轻摇着羽扇一圈又一圈地打散。
      安静,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被清楚地听见般。
      杜云锦将头埋得很低,整个身子蜷缩地跪在牡丹团纹的地毯上,不敢言语亦不敢移动半分。她跪在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她只知道那道一直都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让她的手心里集满冷汗。
      她不是帝都里养在深闺的名门小姐,她是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里长大的,自幼就自由随意惯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冒然动弹,皆因她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那个在牡丹团纹地毯尽头的高位上端坐的人,只能仰望,只能恐惧,不能随意接近。
      这样的别扭确实不如边疆的月牙城,在那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振威将军杜博承的女儿,是随父出征亲自取了犬戎首领头颅的骁勇女将,她有一路传承杜家的枪法令人闻风丧胆。换句话说,她在月牙城就是个女霸王,只有别人不敢惹她的份,哪里像帝都城的压抑!
      月牙城有明亮蔚蓝的天空,而帝都只有黑压压的乌云,阴沉地让人的心也无法活跃起来。
      她才回京短短数日,却已是栽了好几个大跟头。帝都城内波涛暗涌的勾心斗角,总归是防不胜防。那些人明面上是笑着,转过身却是不屑与鄙夷,龌蹉的设计。
      如果不是因为他……
      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耀眼少年,她悄悄地咧嘴笑了笑。没有娇弱惊人的美丽,却自有一番真心的美好。
      与他相识的场面在她九年的记忆里反复地出现,每一幕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地想,清楚地记着,不让自己有丝毫的遗漏。那年的帝都似乎不如今年的阴沉,虽比不上月牙城的透彻也蓝得浅淡。白色马上的少年被逆光笼罩,傲慢地俯视着摔在草地上的少女,挑衅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那一年,他十四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月,虽不得父亲的溺爱,却是在万人敬仰中长大的孩子。而她,顶着将门虎女的身份,在过分华美的他面前,像是颗青涩的桃子。
      听到他的挑衅,她撇撇嘴随即回道:“不过就是我小你几岁,力气不如你而已,待我长大你这般大时,定不会只将你挑下马这般简单!”
      她的回话张扬且没有礼数,他身后跟随的内侍抢先训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女儿,怎么可这样同太子殿下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根的烂泥也配得上训斥本姑娘!”她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又仗着父亲和长辈的疼爱骄横惯了,丝毫没有将眼前的内侍放进眼里。
      “你!”内侍被她当着众人的面骂到痛处,又思虑还在主子跟前无法上前扇几掌以泄心头之恨,只得涨红了脸朝主子眼巴巴地望去,期待主子能帮自己出气。
      他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人,就算京中的普通官员也要给他几分脸面的,但她却未将眼前的危机看进眼里,指着内侍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你,帝都里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吗?”
      内侍动动嘴唇,想出口反驳却一时之间未曾想到合适的词语,被她得势步步逼退,最终回到太子的马后。
      “殿下……”他刻意拖长了声音,委屈地望着马上的主子。打他的脸就是打他主子的脸,这点主子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且这位主子素来都十分护短,按往日的秉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在外面吃亏。
      未料到,马上的少年勒紧缰绳,忽然明晃晃地笑了笑。“倒是个厉害的丫头。”
      这……内侍长大了忘记闭拢的嘴,主子这是转性了么,怎么会夸奖起外人来?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她掸掸身上衣裙所沾上的泥,很是得意地回了这句话:“日后你才会知道我真正的厉害!”
      “哦?”少年嘴角的笑意更甚,好奇地问道:“真正的厉害是怎样?”
      她嘟着嘴,叉着腰,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市井泼妇模样,仍旧高昂着头冲少年嚷嚷道:“哼!等我长大把你挑下马的那日就要将你带回月牙城,讨你做我的夫君!这便是我真正的厉害!”
      话音还未落下就引来一阵嘲笑之声,内侍又想上前训斥她,少年却朝他挥挥手,径自答道:“还真是厉害,那本殿就等着那日!”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可曾知道,当年被他挑下马的丫头如今真的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回京来实现她的诺言。
      在她陷入回忆发怔的当间,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伸到她的眼前。她顺着看上去,映入眼帘的是金色凤凰盘旋的苏锦百丝裙,这样的质地,这样的图纹,普天之下仅一人可当用。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地看看你。”
      似玉珠落入瓷盘般动听的声音随之传来,杜云锦慢慢地抬起头,那位果然和她想得一般,是个倾城的没人,纵使如今韶华已老,但仍旧能从容颜上寻找出旧日的惊艳。
      当今皇后小陈氏,祖上曾在太祖皇帝建立新朝时出过大功劳,世代袭封护国公。在她之前陈家还出过一位皇后,乃是今上的发妻,谥号“寿贤”的大陈氏,当今太子的生母。可惜的是,那位顶着帝都第一美人成为太子妃的大陈氏却是个红颜薄命,十五年前就撒手西去。幸而今上痴情,思念亡妻,于大陈氏故去的次年纳大陈氏庶妹小陈氏入宫为妃。一年后,太子正式过继到这位姨母的膝下,而她亦靠此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直至今日。
      “杜小姐虽长自边疆,却也生的花容月貌。”
      栖梧宫的大宫女碧文扶着小陈氏,在杜云锦身侧转过一圈后,才听到她淡淡地赞许道。她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很快地又消失了,就像平静水面上滴落的一滴水珠。
      碧文并不是旁人,而是小陈氏的陪嫁丫鬟,也算得上是陈家人。太子萧瑀是故后所出,身上亦有一半的陈家血统,她就不得不挑剔一下杜家小姐的出身。
      太子地位尊贵,太子妃亦然,哪朝哪代的太子妃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可这位杜家小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长年驻扎边疆的将军女儿,只有些军功罢了,论出身教养如何能配得上太子?
      说到底,都怪灼华宫的那位,若不是她的百般阻扰,怎会让太子二十三才开始选妃!若不是她营造出太子地位不保的消息,怎会让京中名门闺秀都纷纷躲避不参与选妃!以至于如今别无选择,只来位杜家小姐!
      碧文一边心中腹诽,一边抬头朝那位准太子妃打量而去,却见她仍旧怔怔望着小陈氏。边疆长大的野孩子还能指望她有何等的礼仪举止!
      小陈氏倒是未计较杜云锦的肆意打量,她打量了一番就回到位置上,取了小宫女奉上的热茶,从容地品用起来。
      其实杜云锦打量小陈氏并不是不知礼仪,而是在思量临走前晚,父亲的那一番叮嘱的话语。
      “你若执意要去,为父也不阻拦于你,但宫中不比家中,京里不比此地,做事都须三思而后行。你虽聪慧,但性子却在月牙城都养野了,以后须收敛一些,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还有一句,你定要记牢,那便是离宫里那位陈皇后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不要沾惹上她!这点千万要谨记!”
      她虽非帝都中长大,但胜在聪慧,事情一点即透。小陈氏以庶女身份稳居后位,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且若她有幸成为太子妃,这位便是她的婆母,为何父亲一定要她远离此人呢?
      “杜将军这些可还安好?”
      “啊?”杜云锦刚想起父亲,小陈氏便提了出来,又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似乎和父亲还是旧识。她不明中间缘由,只得先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托娘娘的鸿福,父亲还好。”
      “呵呵,说什么托本宫的鸿福,倒是本宫托了他的福气。”小陈氏将茶盏搁在碧文伸出的手里,掩着帕子轻声笑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话?杜云锦心思再剔透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愣愣地望着小陈氏,不知如何接话。
      小陈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皓腕上的白玉浮雕佛珠串,柔声道:“杜家小姐莫要惊慌,本宫与你父本是旧识。太子自幼失母,虽本宫待他如亲子,但他始终有些不开怀,能有你这样的故人之女照顾,本宫甚感欣慰。况且你与太子也算得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宫也想圆了这次的婚事……”
      她的话语声忽然停止,杜云锦却已经明白她未出口的后半句。要论出身,杜云锦并不是太子的良配,本朝太子妃皆出自书香世家,她不过一介武夫之女,何以母仪天下?要论相貌,她也仅中下之姿,配那位风华照人的太子实在是差距太远。皇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实属正常。
      她略微想一想,道理上也算是想得通,只是这心里委实有些憋屈。她辛辛苦苦地操练了那么久的武艺,随父出征,哪一样不是为的能成为他的妻子!
      小陈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的落寞,这才将话慢慢地说来:“杜将军亲自上本奏请,陛下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只要你与太子能夫妻恩爱,本宫和陛下这做父母的人便已是欣喜了。不过宫里毕竟是宫里,该有的规矩礼数传统等等皆不能废,也不是边疆小城可以比对的。若是杜小姐真心想成为太子妃的话,这身好武艺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碧文暗自松了口气,这等鲁莽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么可能当上太子妃!就算今上不怎么疼爱太子,也断不可能敷衍一个如此的女子为太子正妻!
      与碧文不同,杜云锦却不觉得小陈氏这番话的意思是拒绝,反而是种商量,就像往常在边界上看见过的犬戎人和月牙城人以物换物时口吻。换个方向思考,小陈氏就是在暗示她,她和太子的婚事有戏,只是要她付出些什么东西而已。
      她眼神流转,再未见一丝的落寞。小陈氏知道她是将自己的话听仔细了,便侧过身朝碧文轻声耳语了一番。碧文先是错愕不平,尔后又悄然地掩了任何的情绪,默默地转向内室。
      片刻之后,再次出现的碧文手里捧着沉香木的盒子回到小陈氏的身边。
      小陈氏抬眼扫过碧文,碧文便又捧着盒子到了杜云锦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杜云锦摸不清头脑,偷偷地看过一眼小陈氏后才将盒子收到自己的手里。
      “此物名为‘梦断’,一旦服下后就会武艺尽失。”
      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可听在杜云锦的耳中却是如常年不见日光的深谭水,渗得冰凉。
      武艺尽失!一身武艺是她骄傲的资本,更是她实现当年诺言的倚靠!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是月牙城里蛮横的杜家女儿吗?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能将他挑下马让他做她的夫君吗?
      她忽然觉得一直跪着的双膝开始肆无忌惮的疼痛起来,忽然觉得这间过于华丽的正殿过于冷冽,明明外面已是柳树抽新芽的暖和天气,这里却凉得刺骨。
      杜云锦不回话,小陈氏也不急着催促,仍旧拨弄着皓腕上的那条珠串子,安静地等待着。
      她给了杜云锦选择的机会,是要那一身的骄傲还是要匍匐在权势下的名利。这个从边疆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女,在她的心里,究竟是武艺重要还是太子重要?
      不过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的目光越过跪在殿中的杜云锦,一直看向朱红色的殿门外,不知现在的外面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东边的珠子街是否还有叫卖的糖葫芦,西边的抚琴巷子是否还有激昂议论国事的赴考书生,北边未明湖畔的杨柳树下是否还有牵马的少年……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抉择,杜云锦将自己的唇紧紧地咬住,低垂着眼帘。
      在过分安静的正殿里,候在一旁的碧文轻蔑地看向眼前的杜云锦,若是她不肯服下此物才最好,那样就可以重新为太子选位门当户对的正妃!
      小陈氏挑眼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杜云锦,眉宇间的得意一闪而逝。她朝碧文伸出手,施施然地起身。
      “罢了,你回去再想想也无妨。”小陈氏远行的脚步,回头朝杜云锦看去,轻声道:“本宫等着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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