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士林夕》项秦Jane

1、第一章 塞北

　　塞北是没有秋天的。

　　天地是融为一体的白，若没有日夜飞舞的白雪和零零散散的营帐点缀，这儿本该是如同虚幻的梦境般存在着。若不是所谓的边境动*乱，营中本无一人愿意、也没想过会在这塞北里安营扎寨，所有人只任由着将军的调遣而麻木又心怀哀怨地跟随着。也不知是为何，两个月以来，除了边境一些规模极小的骚乱，也并无大事，说是骚乱，倒还不如说是骚扰，将军都无需出马，对方就已败下阵来。那么，相比起中原地带发生的战乱来说，这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是八百年都轮不上大将军亲自带兵讨*伐的，君王却准了。一开始，军中人以为大战在即，个个斗志高昂或是紧张畏缩，而后两个月间不断的小打小闹，也磨灭了最初的斗志。

　　算下来，已是秋分时节了，然而塞北似乎并没有秋天，此刻的气温已与京城最冷时无差。付子默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揉了揉微烫的眉心，开口便喊道：“鹤轩，帮我揉……”动作一滞，他便不再说下去了，似乎是才想起来良鹤轩已走了好一阵，他轻叹一声，垂手。他感觉到一阵无力，今早良鹤轩来与他商讨军事的时候便有这种感觉了。

　　付子默案上的酒杯拿起又放下，卷轴开了又阖，笔拿了又放，百般聊赖。良鹤轩还没回来。

　　炉上的酒早已凉了，也不知有没有结起薄薄一层冰霜。付子默吩咐了人往炉内加柴火，便起身出了营帐。门外的侍卫上前为他披上外袍，他抬手拒绝了，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接下，并未穿，只将它搭在小臂上。

　　不知道良鹤轩什么时候回来，他已经跟着领资源的队伍离开了五六个时辰了，付子默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既然他没回来，派去的人又不中用，根本对着大雪茫茫手足无措，只惹得他暴怒，毫无他用，那他就自己去找，反正他也知道良鹤轩去了哪里。

　　心里莫名一阵烦闷，他抬腿踹了一脚营帐旁打盹的士兵，那人连连道歉，付子默却更烦躁了，嘴角的弧度紧绷，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北风带来的极寒气流深入骨髓，即使还没到最为寒冷的时节，依旧令人发颤。付子默暗自为良鹤轩担忧，但愿他那小谋士不要又大病一场，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又教他无法放心。想到这儿，他加快了步伐，离开军营，避开了一路上士兵的视线，独自前去寻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稀里糊涂地一个人去找良鹤轩，他大概是疯了。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在塞北的雪漠中迷失是什么后果，但好在，边塞之地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的，他能沿着为方便补给资源的部队而留下的标记走，尽量不偏离正道，他相信良鹤轩也不会蠢到那个地步，明知远离了标记会是什么结果还要跑远，这种事即使蠢如良鹤轩也不会做。

　　走了一阵，他将搭在手臂上的外袍披在了身上，确实风雪刺人骨，他想，一会儿见到鹤轩再脱给他也可以，还能显得自己很照顾他。不过，为什么非要表现出自己很照顾他？付子默就真的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一路上，脑子里全是良鹤轩，想起他的时候，甚至旁人的脸都记得模糊不清，而良鹤轩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表情、一个瞬间的眼神，都清晰无比。付子默想起他一本正经发表看法的时候，想起他偶尔紧张时细微的表情变化，想起他难堪时强作镇定的样子，想起他愤怒时眼底的隐忍。

　　自己是越发的稀奇他了，他自己很清楚。这次找到他，就告诉他，不行的话，再摆出一贯的大将军架子好了，反正，他的小谋士是不会离开他的，这一点，他向来都相信。

　　不知是因眼前的景象太过于单一无趣，还是他想得太过专注，付子默竟是走得有些疲了，但虽说眼睛微眯着，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去多远，但他有些累了，若不是身为将军，体格耐力都极好，可能他早就走不动了。

　　之前的无力感再一次袭来，他没有丝毫停留，步伐依旧沉稳，但他感觉，有些头重脚轻了。

　　“鹤轩，你每次都要走这么长一段路吗……”他喃喃道。他不知道良鹤轩那样瘦弱的人是怎样坚持走完一趟来回的，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脚下的速度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远处的天与地之间，多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在风雪中逐渐靠近，逐渐清晰。付子默更是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就要找到他了。

　　“鹤……”

　　还未叫出他的名字，付子默一阵眩晕，眼前的一片雪白瞬间被黑暗吞没。

　　四月。

　　付子默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殿中起舞的舞女，个个身段婀娜，他的视线却飘到了眼前的酒觞上，看着杯内酒水倒映的自己，一语不发。舞女们见状，更加卖力地扭动肢体，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妩媚多姿，琴女演奏地更加抑扬顿挫，又不失婉转温柔。然而这些，对见惯了舞衫歌扇的付子默来说，并无吸引力，只觉略显聒噪了，付子默眉头紧了几分。

　　“这就是你的好礼？”付子默眼睛也没抬一下，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

　　“没能提前了解将军的喜好，是我疏忽了。将军若是不喜欢，我令她们撤下便是。”青年温润的嗓音，却是有七分的洪亮铿锵。

　　“祝先生此次光临我将军府，可不是与我这个粗人共赏这阳春白雪吧？”付子默拿起酒觞，轻轻摇晃着，连视线都未分给祝宏才。

　　“将军此等能文善武的奇才，怎会是粗人？”稍作停顿，祝宏才观察一番付子默的神色，并无异样，“将军料事如神，应该也猜到了在下所求。”

　　“相国大人派你来的？”付子默终于肯看他一眼，也只是轻描淡写一扫，再无下文。

　　“正是家父。”祝宏才思索片刻，还是省去了那些付子默不爱听的客套话，道，“家父近期‘借’来了北国的一批谋士，不巧君主近来试图与北国国主交好。倘若此时事情败露，必将影响两国关系，家父也难逃此责……”

　　“所以？就想到我这儿来了？”当他是什么了，说背锅就背锅？

　　祝宏才双膝落地，作礼道“求将军出手相助，此事关系到祝家存亡，若将军愿出一份力，宏才感激不尽，必生死相随！”

　　付子默轻笑一声，眼底倒是没有一丝笑意，缓缓道：“说来听听，我为何要帮你、如何帮你？”

　　“家父手下的谋士，任将军挑选！这些人个个都是北国精英，颇有谋略，若……”

　　付子默的眉头越拧越紧，恍惚间，祝宏才的话听不清了，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耳畔响起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子默……付子默！”

　　眼前的影像逐渐重叠，他看清了眼前焦急唤他的人，顿然清醒，猛地起身，双臂一带，将那人紧紧搂住。

　　感觉到他在怀中动了动，付子默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付子默微微弓背，将下颌靠在他的肩头，克制住了自己想转头亲吻他耳朵的冲动。

　　“付子……将、将军。可以放开我了么？”

　　“不。”付子默的语气不容拒绝，嘴角却在止不住的上扬。他甚至不用看都知道怀里人的表情，此刻一定很丰富。

　　再抱他就要生气了，付子默想着，于是才暂且撒手，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鹤轩，身为一个谋士不好好待在将军身边，跟着运粮队伍跑什么跑？”付子默压住笑意，故作严肃。

　　兴许是方才被抱得太紧喘不过气，良鹤轩的气息稍微乱了一些，脸颊也透出一丝淡红，眉头还紧蹙着，明明表情莫名给人一种他很委屈的错觉，但开口却是更加严肃的回击：“那将军身为军中之首，不好好待在军营内，往后援渠道跑什么跑？”

　　学的是付子默的语气。

　　付子默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嘴角泄露了一丝笑意，又迅速收回。良鹤轩大概是看清了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中有了一丝疑惑。

　　“回答我，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付子默强行挽回严肃的气氛，即使他本人并不想这样，但他觉得有必要跟良鹤轩说清楚了，他想把自己的东西绑在身边，不能再像今天这般令他出现难以自持的担忧了。

　　虽说他无时不刻不为良鹤轩但忧。

　　他强忍自己的笑意，而此时良鹤轩却笑了：“将军大人现在，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他笑得温和，倒像是真的对一个孩子笑着。

　　付子默愈来愈觉得糟糕的是，这次他想吻的，是这个人的唇。

　　想亲亲？那你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