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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民间饥寒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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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简陋的凉棚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处落脚处。店中只有三三两两的赶路人,一个个面露倦色。在小店西南角的三个人是店中唯一引人注意的了。
二男一女,看样子也是要赶路的。女子一身藕色衣裳,脸用软纱遮了去,看不清模样。女子坐正中,另外两男子相对分坐。其中一男子是和尚,光光的脑袋十分惹眼。他对面的男子正饮着大碗中的茶,虽是用大碗,但动作仍是十分优雅斯文。再看他一身白底素青的衣裳,面如玉冠,正是个清秀俊雅的公子。
“木哥哥。”女子声音清越。“只有我们三个,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晴岚说得对,既然有人去,你还是不要出来的好。那边你也要照应。你就不怕有人想对你动手?你这是给他们机会。”和尚也点头劝道。
那少年只是淡然一笑,“师兄,兰儿,我们已出都城,赶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只要出了凉棚,往左去,今日就能到达崇冒。”
释义眼皮一翻,“罢了,晴岚。我们一路上说得也够多了。这小子的主意不会轻易变的,固执得很。”
木弦拍了拍释义的肩笑道。“还是师兄明白。何况……”木弦眉一挑,眼中有些狡黠的笑道,“我出来可是领命的,你们莫不是要我违命吧?这后果……”
“还不是晴岚担心,我无所谓。你都不急,我担心有什么用?”释义狠狠挖了木弦一眼,低头吃起馒头。
木弦转头对晴岚轻轻一笑,握了握她放在桌上的手。“岚儿,不会有事的。”
晴岚看着他似春水柔和而又透亮的黑目,一时无语。“信我。”木弦勾起一抹笑,如茶般淡雅。
轻轻的二字,让晴岚原本一路提着的心,无端放了下来,轻轻的二字,有足够的力量让晴岚相信他。晴岚点点头,“我信你。”
“快些吃东西吧!过了这还有很长的路。”木弦伸手拿了一个馒头放入晴岚手中。“委屈你了。岚儿。”晴岚将手中馒头一掰两半,一半递给木弦,“木哥哥说笑吗?岚儿又不是娇弱的人,武都能练,这点苦算什么?”
木弦接过那半个馒头,隐约看见软纱后明朗的笑容,自己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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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张禄光今早接到圣旨,想必已经启程了。”说话的人是周继宗。
“哦?我还听说太子重病,昨日是皇上主持朝会。”说话人正是称病不朝的裕亲王,韶洪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的。主持朝政的是丞相,皇上想必是出来摆摆样子。”周继宗冷笑。“王爷,您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对?”
“据宫中御膳房的人说,太子每日都进药,身子不好不是传闻。想来这几日忙于朝政病倒也是有可能的。”裕亲王放下手中一对玉球,起身走到鸟笼前,逗着笼中的画眉。
“那张禄光这事还要王爷快拿主意。晚了,等他真查出来,对我们不利。”周继宗绕到鸟笼另一端。“放心,他还没那么大能耐查到我头上。不过,也不能就让他这样查了,你去通知那四地知县,先做好准备。”裕亲王敲了敲鸟笼,双眉一拧“还有太子的事,找宫中眼线问清楚了。说不定是个机会巩固势力。”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周继宗跪拜后,正要离去。“慢。派人去永康王府上说一声,我明日要上朝。”沈世傲那老东西主持朝政,定是有趣的很。皇上怕是待在馨兰宫半步不想移。自己也多日没进宫了,闷了,明日去宫里瞧瞧,怕是有什么好戏等着。
笼中的画眉叫的越发动听,裕亲王高兴地抚掌大笑,“好,好极了。这聪明的鸟讨人喜欢,可太聪明的人,只会招祸。”裕亲王目露凶气,“要怪就怪你不好好念佛诵经,跑来挡我的道。”
笼中的鸟儿,依旧蹦跳地叫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三匹马慢慢放慢了速度,小步向前。宽阔的道上,方圆几里看不见一个人,道路两侧的田地原是临近秋收时节,如今只是一片荒芜,看不见一粒麦子。
“崇冒是出粮之地,怎么这蝗虫一闹,变得这样荒凉。”释义左右望望,“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看,那树下坐着一个人。”晴岚引鞭指西,大树下确实坐着一个人。晴岚马肚一夹,奔了过去。
翻身下马,晴岚上前几步,透过软沙辨出那穿着破烂不堪衣裳的是名男子,“大哥,离崇冒城内还有多远?”良久,没有回音。晴岚又问了一遍,自闻得一股恶臭渐渐浓了起来,熏得人欲作呕。晴岚掀起软纱,大惊,小脸霎那发白,连退了几步,只觉一阵阵反胃,猛地撞进来人怀中,回头一看,是木弦。
“岚儿,怎么了?”木弦见她脸色不好,又向那树下看去。“那,那是一个死了很久的人。”晴岚指着树下。
释义几大步上前,若无其事的上前查看。那是一个死去有十多日的男子,尸体已经腐烂了。身上爬满了蚁虫,有的地方已被啃食的露出白骨。释义又看了看那人干瘪的胃,空空的,除了里面爬满的蚁虫,身体的内脏很多也已被啄食了。
“这人是被饿死的。”木弦不知何时已站到释义身后。“对,活活饿死的。这城中又不知是怎样一副惨状。”
“进城。”木弦回身向停在路边的马走去。
崇冒城门大开,早已没有守门卫士,连肚子都喂不饱,还有工夫守着无用的大门?
他们三人进了城,下马牵着顺着街道走。往日繁华热闹的大街,店铺紧闭着,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瘦柴如骨的人,男女老少都沿街行乞,老的走不动就坐在城脚,等着别人送,要不就等着饿死。崇冒城中一片死寂,不时有持续起伏的哭声,想是家中亲人亡去,在哭慰亲人。一路耳边都环绕着一片哀声。
一个蓬头污面的妇人,衣履污乱,爬到木弦脚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重复,“行行好,给口吃的,给口吃的吧。”
晴岚伸手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正要递给妇人,被木弦拉住了,“现在他们就算有钱,也顶不过一个馒头重要。”
一旁释义解下包袱,掏出两个馒头递给妇人。那妇人松了木弦衣角,双眼放光,一把夺下两个馒头,连个谢字也不说就往口中送,塞满口中吐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却还是疯的似的吃。原本安静的街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向妇人靠来,眼中是饥渴接近发狂的神色。木弦一拉晴岚,三人牵着马急急向前走了一段,再回头,见三四人正夺着妇人口中的馒头,妇人嗷嗷叫,一群人厮打在一起,那已是完全丧失理性,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
晴岚紫眸暗淡,看着他们厮打,却无法阻止,心中觉得沉沉的。
出了这条街道,眼前是一个大集市,只是现在一个赶集的人也没有。但这里不同于他们之前所见,这个大集市没有一个饥民。相反,这里都是些青壮年在劳动。他们正在往集市中搭一个大台子,已经成型了,快要完成了。
“这是干吗?真是怪了!”释义摸摸头。反差也太大了吧。
一个扛着木杆的中年汉子正从他们面前过去。木弦上前一步,“这位大哥,这儿在做什么?”中年汉子停下来,细细打量了木弦一翻,放下木杆,“你是外地来的吧?也怪,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跑得了的都跑了,居然还有人来这里。”
“我是……”木弦眼角瞄见站在一旁的释义,“我是和这位大师出来云游,途径这里,就进城来看看。”
中年汉子点点头,“我们这是在给知县刘大人做事,刘大人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年二次定期的要在这个集市上请众多和尚来讲经布道,还要有隆重的祭拜仪式。我们这是在给他搭祭拜的台子。明日就要用了。”
木弦不解地问,“这满城快饿死的百姓他不救,怎还要拜佛祖,按理信佛之人,慈悲为怀,更是不会放任百姓不惯,自己还大肆朝拜?”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他哪里是替百姓求福呀,如果是这样,我们给他白干都成。他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升官发财,求自己平安。所以碰到这样灾年也不停止祭拜。”
“既如此,为何你们会在这里替他干活?而其……”木弦举目四望,“这儿一个饥民也不见。”
中年汉子又重重一叹,一脸怒气,“我们也是要活命。我们这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忍抛弃父母妻儿逃出去,只有给刘知县做事才能勉强混口饭吃。家里人才不至于饿死。这原也有许多人的,知县说污了这方净土,就把人都赶走了。”
木弦沉默片刻,道,“我听说朝廷半年前就拨粮拨银,各地要勒令开仓放粮,这儿怎么一点好转也不见?”
中年汉子犹豫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说,“刘知县不肯开仓,只有一小批粮食运出来,要我们去买。也只有富人买的起。朝廷的东西,俺一个都没瞧见,怕是都在刘知县那里。”说完惊恐地看了看四周,扛起杆子,高声说,“公子和那位大师还是快走吧!”说完,扛着杆子走了。
木弦看着那大台出神,忽听一声凄厉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他回头一看,顿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