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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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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婉再次遇到秦城是在七年后,彼时,她已嫁做他人妇。
两人见了面,却无言,秦城作揖之后从她身侧走过。
舒婉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他,有些呆愣。
舒婉看着他的背影,蹙眉,垂首,眸中有泪光闪动。
她的丈夫楚河从身后走过来,问她:“怎么,认识这个人?”语气平淡。
楚河未曾见过秦城,知晓她嫁给他之前有过一个爱人,却不知晓那个人是秦城。
舒婉摇摇头,楚河看了她一眼,说:“母亲去了檀安寺上香,你午后去接她回来,可好?”
舒婉颔首:“是。”
然后离开了前厅。
晚间,楚河有事未归,她只身坐在窗前,对着菱花,眸中落泪。
她和秦城的那一番纠葛,也不是什么奇事。
贵家小姐恋上江湖游子,许下海誓山盟,私定终身,却没个结果。
皆是说书人说腻了的故事,戏文里唱烂了的文章。
最后,她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楚河。
当初百般无奈,千般不愿,到了现在,都随着时间消逝了。
只是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
却是物换人也非。
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她卧下。
第二日又见到了秦城。
秦城和楚河好像相交甚好,两人坐在前厅。
她携侍女上了茶之后就退下来,独自一人坐在假山石边,百思不得其解秦城怎么会认识楚河。
“怎么坐在这?”身后传来了楚河的声音,舒婉急忙起身行了一礼。
楚河摆摆手,对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帮我招待一下秦公子。”语气温和有礼。
舒婉颔首应下,并问道:“夫君几时回来?”
楚河想了想,说:“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说完举步离开。
舒婉躬身侧开让他离开,然后去了前厅。
秦城站在前厅,听到脚步声时转过身,看到舒婉有些惊讶。
他施了一礼,舒婉回礼。
待二人坐下,四周的丫鬟都退了下去,两人相对无话,到底是秦城先开口:“舒小姐这些年,过得可好?”
舒婉抬眸,略颔首:“挺好的。”然后问他:“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秦城回答:“偶然结识了楚公子,这次经过宁州,顺便来拜访,只是没有想到舒小姐嫁的人,是楚公子。”他看着她,未曾移开眸光。
舒婉有些心酸,强压下泪水,问他:“这些年,你没有娶妻吗?”
秦城摇头,有些苦笑,他回答:“一直未娶。”
舒婉没有再问,生怕问下去,他会说出一句一直在等她的话来。
舒婉拭了拭眼角,对上秦城的眼睛,泪又涌上来。
她说:“秦公子,是我辜负了你,你只当,舒婉已经死了吧!”
秦城苦笑了一声,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他说:“不要这样说,更何况,你是被逼的。”
舒婉别过脸,不去看他,泪水再压不住。
至此,两人再无话。
碍于礼节,秦城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什么言语,他不知道,如何劝,或者,以什么身份,相劝。
幸好舒婉很快就止住了泪,她看着秦城,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她垂了眸子,掩下一切情绪。
秦城皱了皱眉,回答她:“可能明日,可能过几日。”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在宁州待多长时间。
舒婉起身,向他施了一礼之后离开前厅,吩咐丫鬟准备膳食,又沏了壶茶来。
“秦公子留下用午膳吧。”她道,弯了弯唇,轻轻笑了笑。
秦城起身,说:“不用了。”他看了看她,压下心头的痛楚,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舒婉笑意渐失,有些落寞,她不知晓该如何挽留他。
恰逢楚河回来,她不知晓楚河和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折身返回。
午膳之时,秦城好像没有多少胃口,但还是陪着用完,只后就匆匆告辞。
楚河的母亲信佛,常年都是素斋,一个人在房里用膳。
舒婉和楚河成亲七年,有过子嗣,可惜后来舒婉大病了一场,孩子没了,楚夫人也没有多怪罪她,只说一切听天由命,也没说要给楚河纳妾的事。
七年了,她都未曾怀上孩子,楚夫人却也未曾责怪,因此舒婉心里对楚夫人,是非常敬重,再加之愧疚。
舒婉去楚夫人房里收拾的时候,楚夫人正在念经,舒婉没有惊动她,让丫鬟收拾好之后便回了房。
楚河在房中。
舒婉看着他,施了一礼,很是恭敬。
她对楚河没有多少感情,什么事情,都是尽着应尽的本分。
“舒婉。”他唤她的名,“给我说说你和秦城的事吧!”
舒婉愣住,看着他,掩下眸子,心头涩然。
到底,被发现了吗?
楚河站起,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椅上,开口道:“我知晓你嫁与我是不情愿的,也知晓你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却没有想到是秦城,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吧!”
舒婉不知晓该不该说,垂着头,眼眸垂下。
良久,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嫁与楚家,更不该再想当初之事了,那些,无非是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淡淡的,却是强压着心头的苦涩和眸中的泪。
心里很难受,却不能表现出来,很痛,却不能流泪。
楚河知晓她不愿说,也没有再坚持。
这日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还是昔日的二八佳人。
清明雨后踏青,云州的桃花开得正好,她同家丁走散,恰巧遇到树林中的秦城。
那时他一袭黑衣,手执一把剑,头上戴着斗笠。
她看着他,秦城注意到她,想要离开,可能是她看得太过放肆,秦城又折身返回询问她为何在此,并帮她找到了家丁。
这之后,她经常会遇见他,只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
再之后,她与他熟络,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许下海誓山盟。
可奈何,奈何……
有缘无分。
她的行为被父亲发现,便急急的为她寻了一门亲事,便是楚河。
她被禁足在家,不知道外面怎么样,更不知道秦城怎么样了。
被父亲解除禁足是她出嫁之日。
楚河亲自来迎亲,她在去宁州的途中也想过跑,可是,楚河一直在她身边。
再然后,就到了宁州,她被迎进楚家家门,拜堂成亲。
而秦城,也没了消息。
之后,她就宛如木偶一般,循规蹈矩,做着一个妻子应做的事,没了生气,整日待在家中,闲时就是翻翻书。楚河的书房她没有进去过,怕他责怪,即便要看书,宁愿去外面买些回来,也不愿去他书房。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万一再得罪他,不是得不偿失吗?
她和楚河有了孩子之后,她不是不高兴的,只是很可惜,那年的冬日她大病了一场,孩子也就没了。
之后,就未再怀。
原本这个梦只是她这些年的经历,可后来就模糊不清了,楚河和秦城都面容都模糊了。
连她自己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最后是她一人抱膝痛哭。
她不晓得为何哭。
只知道自己心里苦,很苦。
楚河夜里醒来,起身去倒了杯茶,饮下之后回到榻上,发现舒婉在流泪。
他抹去她的泪水,披衣去了书房。
点了书房的灯,他坐于灯下,桌上放着本书。
他没有心思看书,揉了揉眉心。
他和舒婉的确是没有多少感情,也知道舒婉不喜欢他,她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舒婉不喜欢他,舒婉有喜欢的人。
楚河不喜欢强求别人,知道感情这事强求不来,索性随着它去。
两人有了孩子之后,那是他第一次见她那么开心,同时他也意识到,也许这个孩子就是支撑着她的信念,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她还是会一直如一个牵线木偶一般。
孩子没了之后,她就愈发的沉默寡言了。
安安分分的做着作为人妻,人媳的本分。
楚河认识秦城是一个偶然,秦城身上有毒,这种毒素是慢慢侵蚀人的一种慢性毒药,而且,已经积压了很长的时间。
他碰见秦城的时候,秦城体内毒发,昏迷在路旁,楚河救了他,之后二人就熟络起来了。
秦城这次来宁州,纯属偶然,他已经时日无多,这些年来一直在寻着自己曾经的爱人,楚河想着,又想了想日间下人的话,已经明白了——
他的妻子舒婉,就是秦城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那位爱人。
可叹这世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巧妙。
其实他对舒婉,不能说全无感情,他年少时曾见过她,匆匆几面,约莫着她也记不住。
后来她嫁于自己,两人虽说不是举案齐眉,却也是相敬如宾。
也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她待他,从来都只是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罢了。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也从未逾越过,甚至他的书房,她都很少进,估计是怕撞见什么。
她就是如此,从不去过问他的事,即便对她说,也不会多问一句话。
夫妻七年,楚河对她,几乎什么都不了解,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嘲笑他。
可她心里没有他,感情的事,是两个人,若一人不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更何况舒婉不信任他。
次日一早,秦城来向楚河告别,恰巧舒婉也在。
那么快就要走了吗?
她想着,不由得失了神。
直到秦城起身告辞,她站起来,同楚河一起,将他送到门前。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撇过头,不去看,转身回了房。
楚河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而后,握拳,收起。
秦城这次离开,想必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楚河问过医者,他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这次见到舒婉,估计也了却他的一桩心事了。
当年舒婉的父亲禁足舒婉之后又找到了秦城,在他体内下了一种蛊毒,一种可以让人活十几年但却也能够随时要人命的蛊毒。
只要好好养着这只蛊毒,即便是活几十年也没有关系,但舒婉的父亲得到那只蛊毒时,已经是一只活了几十年的蛊毒了。
而如今,世间几乎没有人会解。
秦城这七年,一边在寻找可以解蛊毒的医者,一边在寻找舒婉。
现下,了却一桩心愿,想必他也会放弃寻找了。
两年之后,舒婉诞下一子,起名楚承安。
与此同时,楚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秦城的一位结拜兄弟,这个人,曾经也和舒婉认识。
舒婉将他迎至前厅,他只给了舒婉一样东西,并告知他,秦城在两年前就已经离世。
舒婉呆愣着,握住手中的锦囊,看着他,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她喃喃:“不可能,两年前我明明还见过他,他明明,明明……”却说不出任何话。
这个人便将十年前的所有事情告诉了舒婉。
这人离开之后,舒婉打开了那个锦囊,里面是半枚玉佩,和当初他赠予她的一模一样,她的那枚,一直在,这枚,是他的。
舒婉握着那半枚玉佩,跌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嗬”的一声哭了出来。
晚间,楚河回来。
舒婉脸色苍白,坐在菱花前,孩子被乳母抱去了。
楚河回来已经听下人说了今日的事,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瞒了十年的事情,终是再瞒不住了。
“婉儿。”他唤她的名,那么亲昵。
舒婉站起,一双眸子早已经哭得红肿,她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楚河,为什么?”
楚河心很痛,皱起眉,走上前想拥她入怀:“婉儿,你听我说……”
“说什么?”她打断他,冷笑着看他,“是说你怎么样和我父亲联合给秦城下蛊毒,还是说你怎么样逼走秦城娶的我?”她歇斯底里地怒吼。
原本她以为这一生纵使和秦城无缘,但好歹,嫁了一个好人,却原来,上苍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多么可笑,她被骗了十年,她始终觉得自己心里装着秦城对不起楚河,却是错了,一切都错了。
楚河握住她的手被她挣开,他上前,握住她的双肩:“你可曾注意到我?婉儿,我比秦城早遇见你,为什么你喜欢他也不喜欢我?秦城只是一个江湖人士,他不能给你什么幸福的,而我能,我可以。”
“够了!”她怒吼,眸子再次落泪,很是凄凉,“可你,不该,不该杀了他!楚河,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秦城这些年体内的蛊毒本来已经驱除的差不多了,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他体内,又被下了一种新的毒,而给他下毒是人,就是楚河。”
想起白日里那人的话,她再无法再看着楚河,她没有办法再和他在一起了。
至此,楚河已经知道她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一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楚河叹了口气:“可秦城已经死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婉儿,明明我那么早就遇见了你,可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舒婉抽噎着,听不进去他的话,她挣开他的手,说:“楚河,你我到此,便断了吧。”
然后她推门走出去,独留他一人呆愣在房中。
承安,城安。
她心心念念的人啊,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杀了,多么傻,原本还想着放下,和楚河好好的共度余生,原本还以为自己嫁了多么好的一个夫婿,却原来,都是假的。
院中吹过一阵风,落叶满地,似是昨日一切种种,都已散作落叶,随风而逝。
楚河踏进小院,看着舒婉在树下逗弄着承安,唇角微微笑开,下一瞬,这一切就已经散了。
承安确实在那里,却没有舒婉,只有乳母。
那日他追上舒婉,她却不肯原谅她,他将她囚于这座小院,漫漫余生,她还是和他一起度过了。
他想,她终归会原谅他的,这一生还那样长呢!
直到小丫鬟从室内尖叫着跑出来,他匆匆走进去,才发现舒婉已经断了气。
他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却留下来。
这一生,谁欠了谁,欠了多少,怕是早已经乱作一团,剪不断理还乱了。
他,秦城,舒婉。
到底是他得到了她,生不同寝死同穴。
待他百年之后,舒婉到底是要和他葬在一起。
何其有幸,却又何其不幸?
窗外阳光绚烂,明媚如春,他还有漫长的余生可以活。
只可惜啊,这个余生,少了舒婉。
回想起当初,初见舒婉的时候,她怯生生的躲在书后面,他觉得有趣,过去寻她。
那时候她只有十三四岁,那么小的人,眼眸粲然。
他忽的起了兴致逗她:“两年之后,我来求亲,婉儿嫁我可好?”
她答应了一声好,眼眸弯弯,唇边笑意融融,他没有当玩笑,记下了这句话,想着,以后一定要娶她。
可两年之后他来求亲,却发现她已经不记得他,喜欢了另外一个人,他妒忌,记恨。
于是,他就害死了那个人,终于得偿所愿娶到了她。
新婚之夜,他用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的时候,心里说:“婉儿,我答应了,来娶你,从此余生我们一起。”
彼时此刻,他怀抱着她,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湿了她的衣裙。
多么可惜,他的余生还那样长,却已经结束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