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69、回归

　　楚留香没想到，紧接着就是第二关的考验，唐缺根本就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留胡铁花一个人自己喝酒，二人出了小屋，唐缺就把楚留香带到了一个小楼。
　　说是小楼也不算小了，足有四个房间，房间也都挺大的。
　　唐缺就把楚留香带到了左边的第一间，就像一个好客热情的主人一样，问道：“你看这个房间怎么样？”
　　房间里一张宽大的床，柔软干净的被子，楚留香推开窗，只见窗外一片青绿，他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而干燥。
　　楚留香微笑道：“很好。”
　　唐缺也笑，“你想不想在这里住下来？”
　　楚留香道：“想。”
　　唐缺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惜有些事情总是不尽人意。”
　　楚留香神色不动，“哦？”
　　唐缺道：“你想想，你住客栈，掌柜是不是会问你尊姓大名，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到这里有何贵干？”
　　楚留香道：“有道理，所以你想问我什么就问。”
　　唐缺道：“不着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问你？”
　　楚留香道：“不知道。”
　　唐缺道：“我不问，是不想你有机会练习。”
　　楚留香道：“练习什么？”
　　“练习说谎。”唐缺说着又眯起了眼，眼中却殊无笑意，慢慢的道：“要知道一个人若是说谎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何况是别人？”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唐缺道：“所以，这些事情我们只能问一次，不论你有没有说谎，我们一定看得出。”
　　楚留香道：“你们？”
　　“我们的意思，就是除了我，还有一些人。”唐缺说着，又用一双又白又胖的手握住了楚留香的手，“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说谎的，但你一定要通过他们那一关，才可以在这里住下来。”
　　楚留香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问？”
　　“现在。”
　　唐缺这两个字刚落音，就闪电般出手，点住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并没有吃惊，他让唐缺握住手，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必须要让唐缺有个错觉，认为自己绝对信任对方。
　　一个人心里若是没有鬼，才会信任别人。
　　他也不得不装作信任唐缺，因为如果失去了唐缺的信任，那么根本就无法在唐家生存下去。
　　楚留香醒来时，就感觉有一道强烈的灯光，直直照射在他的脸上。
　　四周一片黑暗，灯光又照着他的眼睛，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完全看不清楚四周，不知道唐缺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他被唐缺点了晕睡穴，然后就到了这里。
　　他很快认清了形势，宁神静气，就听到了一阵阵轻微的呼吸声。
　　从呼吸声中判断，屋子里绝对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七八个人。
　　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静静的看着楚留香，又似乎是在等人。
　　又等了似乎许久，对楚留香来说度秒如年，终于脚步声响起，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么多人在等他，这人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说，“我来迟了。”
　　他这是陈述句，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至于别人是不是在等他，他也毫不在意。
　　他的声音低沉，冷淡，自信，骄傲，却又说不出的悦耳。
　　慕容泠！
　　他终于出现了。
　　楚留香的血液似乎一刹那冲上了头顶，全身都仿佛在燃烧！
　　就是因为慕容泠，他才会出现在唐家堡，因为慕容泠非要把大哥卿印从自己身边带走，这一年来就藏在唐家堡，却又不说明原因，让他不得不闯入龙潭虎穴。
　　这一年来为了救大哥东奔西跑，流不完的血泪，叙不完的身心煎熬，难以想象的苦难和折磨，就在这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很快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大哥了！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他在拼命的忍耐，脸上甚至不能露出一点异样的表情来。
　　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大哥卿印，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他的心头似乎有一把利刃，正在一分分，一寸寸的把他割裂。
　　他却还是只能一动不动。
　　若非亲身经历，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了解他的感受和痛苦。
　　慕容泠已坐了下来，就坐在楚留香左侧不远处的位置。
　　灯光是从四盏制作精巧水晶灯里发出来的，全集中在了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饱满的额头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汗珠。
　　自出道以来，虽然不知道闯了多少龙潭虎穴，经历了多少凶险的境地，但像这样被人点住了全身的穴道，像个待宰羔羊一样任人打量，任人宰割，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一年来，他的样子变了很多，有时候揽镜自照都认不出自己来。
　　再说了，他常年行走江湖，就爱易容改扮，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实际上，江湖上对他的容貌众说纷纭，极少有人见过盗帅楚留香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楚留香这次来唐家堡自然没有易容，因为无论有多高明的易容术，在唐家堡中也无所遁形，尤其是在这种任人摆布的情况下。
　　但是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唐家子弟中有没有人见过他。
　　他虽然坐在一个宽大而舒适的椅子上，却像坐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上。
　　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背。
　　问话终于开始了。
　　是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声，充满了威严，显然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唐家人。
　　“姓名？”
　　“李玉堂。”
　　“家乡？”
　　“皖南，绩溪，溪头村。”
　　“父母？”
　　“李云舟，李郭氏。”
　　问得快，答得也很流利。
　　楚留香说得当然不是真话，但也不完全是假的。
　　真正高明的谎言，就是十句话中至少要有两三句是真话。
　　他说得地方并不是虚构的，他曾经去过那个地方，甚至还学了几句方言。
　　那地方距离唐家堡很远，唐家人要调查，既便快马加鞭，也要二十天。
　　有二十天的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到时候顺利的话，他早就带着大哥离开唐家堡了。
　　那人继续问。
　　“你的师傅是谁？”
　　“李渊。”
　　“李渊是谁？”
　　“一个名不经传的剑客，也是我的义父。”
　　“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
　　“哦，你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唐玉？”
　　“是在狮子林，当时他正在杀一个人，我们就认识了。”
　　“他杀的是谁？”
　　“是寿尔康的老板。”
　　“哦，他为什么要杀那老板？”
　　“不知道，唐玉没和我说，等唐玉醒来，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那为什么唐玉会中毒了？”
　　“他有一天半夜，孤身赴约，久久不归，我担心他出事，就出去找了，在财神庙里，就看见他成了那个样子。”
　　“哦，那你为什么会想到送他回唐家堡，你不怕麻烦吗？”
　　“我当然怕麻烦，但一来唐玉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放任不管，二来，我有一个死对头正在追杀我，我若进了唐家堡，他再厉害，也不敢找上唐家堡来。”
　　“哦，江湖人多是无情，看你也不像有情有义的人，你帮唐玉，真正的目的应该只是避仇吧。”
　　“是的。”
　　“你倒很坦诚，好，我问完了，各位有什么看法，说吧。”
　　你问我答之时，一直没有人说话，到了这时，才有人说话了。
　　一个人的声音有点苍老，嘶哑而无情，冷冷说道：“原来是个有麻烦的人，那就不能留了，现在就把他赶出唐家堡吧。”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年轻，清清朗朗，立刻反对道：“绝对不能这么做，他毕竟把人送回来了，算是救了阿玉一命，忘恩负义岂是我辈侠义之人所为？”
　　嘶哑的声音有点恼火了，“唐傲，你少说大道理，他本来就没安好心，谁知道他的仇人是谁？万一是个大麻烦呢？”
　　听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一动，为他说话的年轻人竟然是唐傲，唐家三兄弟中最厉害的一个，也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
　　只听唐傲道：“我们唐家堡什么时候怕过麻烦了？哼，我们唐家虽然用得是毒药暗器，但也是堂堂正正，侠肝义胆的男子汉，这个李玉堂必须留下，谁反对也没用！”
　　“你……”嘶哑的声音气急败坏，“好你个唐傲，目无尊长，你想造反啊？！”
　　唐傲大声的哼了一声，“为老不尊，我怕你吗？”
　　嘶哑的声音，“你……你……你……”
　　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了。
　　“咳……”忽然一个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两个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咳嗽的声音衰老而虚弱，显然是个很老很老的老人了。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唐玉的朋友，不管他为了什么把人送回来，也总是把唐玉送回来了。”
　　老人淡淡的说了结论。
　　“所以李玉堂可以留下来，他愿意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于是，楚留香顺利的过了第二关。
　　他来的时候，是被点了晕睡穴，手法准而重，回去的时候，就客气多了，唐缺只是给他一块黑帕蒙住眼睛，然后用轿子抬回了小楼。
　　唐缺临走前，笑容多了几分真诚，“老祖宗很喜欢你，所以才让你留了下来。”
　　楚留香并不在意一个老太婆是不是喜欢他，他在意的是唐缺是不是真的信任他了。
　　还有慕容泠，除了进门的一句话，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没有任何的暗示。
　　慕容泠究竟把卿印藏在唐家堡的哪个地方了？
　　夜已深。
　　在一个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地方，楚留香当然睡不着。
　　他在仔细地回忆白天发生的事。
　　短短一天，惊心动魄，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
　　审讯他的地方，他感觉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大厅，除了唐缺和慕容泠，至少还有十个人在那里。
　　这十个人中，久负盛名的唐傲还为他说了话，由此可知，这十个人必定都是唐家重要的首脑人物，说不定向他问话的就是唐家的家主唐二先生。
　　他是被一个类似滑竿的轿子抬回来的，他坐在轿子上，蒙着黑帕，默默的数着轿夫的脚步。
　　每一步他都计算过，轿夫一共走了一千七百八十三步。
　　想到这里，他推开窗户，就能看见那片最后经过的树林，走出树林，向右转，上了一个三十九级的石阶，再转过一个种满了月季，芍药，山茶和牡丹花的花园，最后就到了一个温泉。
　　蜀中地气暖热，到处都是温泉，尤其是唐家堡，他进唐家堡时，已经看到好几个温泉池了。
　　一到了温泉，就距离那个唐家大厅的地方不远了。
　　楚留香心动了，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卿印不太可能会在那里。
　　但是他骨子里的冒险因子蠢蠢欲动，再也压抑不住。
　　他决定一定要出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以后发生的事告诉他，他的决定是错误的。
　　他开始行动了，他并没有从窗户一跃而下，而是从楼梯慢慢的走下去。
　　这是为了防止被唐家人看到，他可以有个借口，只是睡不着觉，出来散散步。
　　小楼前后并没有警卫，他慢慢的走到了树林中。
　　林子占地很广，有一条小路进入，以直线走的话，不用轻功，正常步伐，大概四百多步就可以走出去了。
　　他对自己以步数的计算方式很有信心。
　　可惜他错了，在走了四百多步后，他还在林子深处。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方向，又走了四百步，还没有走出林子。
　　这片林子似乎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林海，永远没有尽头。
　　他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树林子是个阵法。
　　他虽然天纵奇才，武艺非凡，却对奇门遁甲并不擅长，更没有去学过。
　　林子很暗，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月光，连星光也透不下来。
　　他用尽目力，也看不到一点光亮，这让他想起了蝙蝠岛那无边无际那令人绝望而可怕的黑暗。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决定飞上去树梢看看。
　　他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树林中看不见，树梢上总能看见的。
　　谁知他又错了。
　　他刚刚掠上了树梢上，还没有站稳，就忽然间寒光一闪，火星四射，一枚旗花火箭射上了黑暗的天空。
　　与此同时，一刹那间，已有两排硬驽，夹带惊人可怕的劲风射向了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