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55、回归

　　贾六贾大老板全身僵硬，神色不安的坐在一间小饭馆里。

　　平时他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不符合他大老板的身份，因为这里又脏又破，是城里最阴暗的小巷。

　　小巷有一个名称，叫辣椒巷，饭馆没有招牌，就是在门上挂一长串鲜红的辣椒。

　　原来今晚他刚要睡下，就有一个很可怕的人硬把他请了过来。

　　说是请，其实是用了一点手段，贾六被前几天寿尔康发生的事，吓破了胆，乖乖的也不敢反抗。

　　因为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很可怕很可怕的一些人。

　　这些人有四个，不多不少刚好四个。

　　一个瘦猴子似的年轻人，就是他半夜把贾六请来的。

　　还有一个白白胖胖，满脸精明之色的中年人，正是前几天刚死了人，寿尔康酒楼的朱老板。

　　据说是因为酒楼死了人，开不下去了，所以就卖了酒楼，在这个小巷子开了一个小饭馆。

　　另外两个就有些特别了，一老一少，老得约莫六十左右，少得最多二十出头。

　　这个老头腰身特别长，腰板挺得笔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腰带上还插着一根很长的旱烟袋。

　　他的脸是方的，长方形，面上绝对没有一丝表情，平平板板再配上高高瘦瘦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棺材板。

　　他的名字也和棺材有关，叫唐紫檀。

　　紫檀木是木料中的上品，不但能做家俱，也能做棺材。

　　虽然不知道唐紫檀的爹娘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么一个不太吉利的名字，但他本人倒是不在意，还挺喜欢。

　　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他希望死后能有一个紫檀木所做的棺材。

　　一样的豆瓣鲤鱼，热气腾腾，又香又辣，贾六被辣得满头大汗。

　　他本来应该没什么胃口的，但朱老板说若是不吃，就是对不起他的手艺，他会生气的。

　　朱老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贾六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只好逼自己吃完了一大碟的豆瓣鲤鱼。
　　他被辣得满头大汗，满眼眼泪，泪水模糊中，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吃得这么辣，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辣成这个样子才觉得过瘾。

　　他怕辣，另四个人可不怕辣。

　　瘦猴似的年轻人叫唐猴，名副其实，一张脸又瘦又尖。
　　他正在吃着一碟辣椒，就是那种又红又生的小辣椒，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送，头上却一点汗珠子也没有，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辣。

　　老头子头上也没有汗珠，他吃完了一碟辣子鸡丁，就解下旱烟杆，一口一口的抽了起来。

　　最特别的是那个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皮肤又白又嫩，简直像个大姑娘。

　　若不是他的胸膛很平坦，还有喉结，贾六都要怀疑他是女扮男装了。

　　小伙子和老头子同桌，是唯一一个不吃辣的人，只吃了一碗阳春面。

　　夜更深了。
　　朱老板关上了店门，紧紧的插上门栓。

　　店中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贾六紧张了，吃吃道：“我……我想先走了。”

　　“不忙。”瘦猴似的年轻人唐猴开口了，“我请贾老板来，是想问几个问题。”

　　贾六擦汗道：“你……你问。”

　　“四月七号那天，你是不是带了一个客人去寿尔康吃饭？”

　　“是的。”

　　“同行的还有谁？”

　　“我的兄弟廖八。”

　　“哦，廖八在哪里？我可以也请他来问问。”

　　“不……不知道……自从那天以后，他就躲起来了，我也找不到。”

　　“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廖八没有和我说，只知道姓楚。”

　　“那你还知道什么？”

　　“好像没有了。”

　　“哼，你们想要杀人，非但没有成功，还折了三个人，而你和廖八就眼睁睁的看着人跑了。”

　　“姓楚的太过厉害，我们不敢动手，否则我活不到现在。”

　　“你知道吗，”唐瘦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越是胆小，越是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贾六吓了一大跳。

　　唐猴却没有理他，转头对朱掌柜道：“你怎么说？”

　　朱掌柜咳嗽了一声，“我认为那姓楚的龟儿子那天一定受了伤。”

　　唐猴立刻道：“你凭哪一点断定？”

　　“当时我检查过唐洪三个的票布，十二枚铁蒺藜和十两三钱的断魂砂。”

　　“他领得是第九品的，还是缺哥给他的票布。”

　　“唐洪是奶妈那一房，一向爱钱如命，这次他接了这单生意，就想着大捞一笔，姓楚的是硬茬子，并不容易对付，他还是想冒险，结果真的送了命。”

　　“后来呢？”

　　“出事后，我就封了酒楼，一寸寸的找，除了断魂砂，只找到了十一枚毒蒺藜，少了一枚。”

　　“有没有可能是贾廖二人拿走的？”

　　“不是我们，我们碰都不敢碰！”

　　听到这里，贾六叫了起来。

　　朱掌柜点头道：“确实不是，所以我断定那人一定受了伤。”

　　唐猴冷笑道：“可是那人并没有死，白天我还看见那人活蹦乱跳的，在狮子林的花月轩喝茶，喝得还是上好的香片。”

　　朱掌柜道：“所以我才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解了我们唐家的毒。”

　　唐猴不说话了。

　　老头子还是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始终不说话，店里的烟味越来越浓。

　　门关得紧紧的，风吹不进来，烟也散不出去。

　　贾六很想咳嗽，拼命忍住了。

　　“咳……”

　　很轻很轻的一声咳嗽，不是贾六咳的，而是那个漂亮的像个大姑娘的小伙子咳的。

　　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吃辣椒，他实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奇怪的是，他刚一咳嗽，烟瘾奇大的老头子就立刻放下了旱烟，把火星按灭了。

　　小伙子笑了笑，说道：“谢谢。”

　　他说话轻声细语，一口纯粹的京片子，完全不带一点川音。

　　他掏出雪白的丝巾，擦了擦手。

　　他的手指柔软雪白，动作轻柔如处子。

　　贾六几乎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男人，简直比女人还像女人。

　　小伙子居然对他笑了笑，说道：“冒昧的把贾老板请到这里来，实在抱歉的很。”

　　贾六道：“不……不客气。”

　　小伙子道：“贾老板安心坐着，等我和他们说几句话，再来陪你好不好？”

　　他说得温柔亲切，态度十分诚恳，就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一点也不危险。

　　贾六几乎都要被感动了。

　　谁知小伙子忽然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每天都有人在犯错？”

　　朱掌柜和唐猴的脸色立刻变了，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小伙子看着朱掌柜，说道：“唐洪做事一向冒失，为了银子，什么人也敢杀，死了也不冤枉，但他们三个毕竟是我们唐家的人，要死也应该死在我们唐家人手里，你当时就在场，为什么不出手？”

　　朱掌柜眼中的恐惧之色更浓，颤声道：“我当时不知道那人受了伤，他的武功实在太厉害，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伙子道：“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人走了？”

　　“是……是的……”

　　小伙子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朱掌柜已经吓得全身都软了，缩在桌子下呕吐。

　　唐紫檀迟疑了一下，终于道：“他的子女很多，家累很重，还有老母亲在堂。”

　　小伙子道：“我知道。”

　　唐紫檀道：“他虽然笨了一点，办事也算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小伙子道：“我知道。”

　　唐紫檀不说话了，他还能怎么说？

　　小伙子忽然叫道：“小猴。”

　　唐猴立刻走过来，毕恭毕敬的站着。

　　“贾六在这里是不是名人？”

　　“是的。”

　　“是不是有很多人认识他？”

　　“是的。”

　　“你带他来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自然有的，还不少人看见了，其中还有几个人打了招呼。

　　小伙子道：“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唐家的人来到这里，而且就在辣椒巷？”

　　唐猴的脸片刻间扭曲了起来。

　　贾六已经看呆了，他终于知道这个小伙子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小伙子居然对他笑了笑，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怕我？”

　　贾六拼命摇头。

　　小伙子道：“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是笑得很妩媚，“有人送了我十二个字的评语，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贾六吃惊的看着对方，实在看不出这个人有他说得这么可怕。

　　小伙子道：“我很喜欢这些评语，那个人实在太了解我了，只是还有一点没说出来。”

　　贾六忍不住道：“哪一点？”

　　小伙子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一年前斧头帮一夜之间死了一百零三人？”

　　贾六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你真的杀了一百零三人？”

　　“假的。”小伙子微笑着，又道：“我只杀了九十九个，还有四个是自己吓死的。”

　　他本来很妩媚的眼神变得刀锋般冷酷，“我喜欢杀人，越多越好。”

　　贾六也想呕吐，恐惧就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把他的五腑六脏都揉成了一团。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避无可避。

　　小伙子一根柔软雪白如处子的手指已经到了他的喉咙。

　　只听轻轻的“格”一声，贾六双手扼住了自己喉咙，用尽了力气大吼道：“你是不是唐玉？”

　　小伙子道：“你猜对了，我就是唐玉。”

　　贾六喉咙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砰的倒地。

　　一个人只要遇到唐玉，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唐玉又在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他的手。
　　他的手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柔软，脆弱，需要精心的保养。

　　谁也不知道他的这双手，下一刻想戳断谁的喉咙。

　　老头子看着唐玉，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唐玉就是缩小版的唐缺，他一直在模仿自己的二哥。

　　唐紫檀心里苦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模仿自己的哥哥唐二先生。

　　他又默默地点起了旱烟，在唐玉这个光芒四射的年轻人面前，他未免有些感慨和自怜。

　　但也不想让唐玉认为他是个不值得尊敬的老头子。

　　果然，唐玉非但没有咳嗽了，反而帮他点起了纸煤，“现在我们知道了，那个人姓楚，很可能就是楚留香。”

　　唐紫檀瞳孔收缩了一下，没有人听到楚留香的名字还能无动于衷。

　　唐玉又道：“他若是楚留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了本门暗器还没有死了。”

　　不死的传奇人物，不死不奇怪，死了才奇怪，这是江湖公认的。

　　唐玉又道：“我们这次一路从川中盯着的人就在这里失了踪影，楚留香却出现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慕容家的少主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楚留香。”

　　唐紫檀点头道：“不错，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唐玉道：“自然是杀人，我们先杀了楚留香，再杀了慕容泠，然后再彻底摧毁慕容山庄，杀尽山庄的人。”

　　他一连说了四个杀字，脸上又露出了很妩媚的笑容。

　　唐紫檀皱眉道：“你这么做，恐怕唐傲不会同意的。”

　　“我为什么要管他同不同意？”

　　听到唐傲的名字，唐玉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眼睛变得刀锋般锐利，“二哥才是我的亲哥哥。”

　　唐紫檀于是不再说话。

　　最年轻一辈的唐家有三兄弟。

　　唐傲，唐缺，唐玉，是唐家最厉害的三个人。

　　而唐紫檀就是唐二先生的弟弟。

　　唐二先生就是唐家堡的当家人，名满江湖，威震天下。

　　“楚留香这半个月来，一直在狮子林呆着，而且还十分招摇，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在那里。”唐玉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明日就开始行动，我已经计划好了，就等着大鱼落网……”

　　唐玉对三个人说了详细的计划。

　　狮子林，是这座城市里最大最热闹的商业街。

　　楚留香自然不知道辣椒巷里发生的事。

　　这半个月来，他为了引出唐家的人，每天都在狮子林逗留很久。

　　今日一大早，他就逛了半个多时辰的街，还买了一包姜糖和一包糖炒栗子，一口没吃，又偷偷的丢进了阴沟里。

　　他不喜欢吃零食，但又没有别的事干。

　　花月轩是狮子林里的一间茶座，午时刚过，楚留香就到了花月轩，坐在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壶他喜欢的香片，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他不喜欢杀人，更厌恶暴力血腥，但别人非要杀他，他不能不接着。

　　在进唐家堡前，他必须把所有的麻烦解决，否则进了唐家堡会更麻烦。

　　他心里叹了口气，一壶香片就快喝完了，他正想叫人续水。

　　就在这时，他看见两个人并排走进了花月轩。

　　两个很特别，很引人注目的人。

　　一个瘦猴似的年轻人，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子。

　　楚留香笑了。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