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Leila

31、Night 31

　　清早醒来莉迪亚已回家，她和衣睡在沙发上，宽敞的大床上只有我一人。客人占据主人的位子有点不成体统，但我没有马上爬起来，电子表显示七点四十，我一惊，竟沉睡了九个小时！

　　昨日发生的一切开始迅速回归意识——一夜没回家，差点跟连恩发生关系，方娅童回来了，森叫我再也不要回去，我吻了森……

　　全身酸疼，低头一看，整晚一直穿着那条绷带裙，皮肤有些地方勒得已发紫。

　　哎，穿这种衣服跟‘男朋友’参加舞会，也难怪森会生气。

　　要不要回家呢？我在心里盘算，暑假已正式开始，若躲在莉迪亚这里，森很难能找到我，但我们真已走到决裂的地步？

　　不知道，大脑一片混乱……那个可恶的方娅童竟也放暑假回来了。

　　莉迪亚在沙发上呢喃着翻了个身，我此时毅然决定，不，不能轻易投降，即使回家也要等个几天后，必须让安森认清我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不是他养的一头流浪猫。

　　下定决心后便一骨碌爬起床，毫不客气地在莉迪亚浴室中放一大缸水，洗起泡泡浴。

　　热水烫得皮肤红涨，舒筋活血，全身上下完全松弛，思维也逐渐清晰起来。

　　先救妈妈，再回来救叔叔……

　　刘宇翔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这个木屋梦越来越离谱，似有自己的灵魂，就快成精了。刘宇翔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在现实中跟我说过一样。

　　但梦不过是快速动眼睡眠期间脑电波运作产生出的幻想，并不代表什么，我捧起一堆泡沫，看它们在我手中一点点消失。

　　没时间为虚幻的东西伤神，我捏爆最后一个泡泡，起身出浴。

　　莉迪亚大方地收留了离家出走的我，即时为我配了把钥匙，冰箱堆满食物，衣柜里的衣服随便我穿。

　　第一天她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我，后来才知道为什么，连恩那个王八蛋在我白皙的脖子上留下数个吻痕，好不引人遐想。

　　“你们竟在我家里胡闹，”她假装不满道，“胡闹归胡闹，别忘安全措施以及给我洗被套。”

　　“我们偏不呢？”我贼贼看着她。

　　“哼！搞出小鬼我可不会管你们。”

　　莉迪亚把我当朋友又当弟媳，呵护有加，她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并不干涉我的生活。她是一个很理想的室友，我本想在她家多住一段时间，不幸的是才过了四天，我就在中央图书馆撞见那个讨厌的方娅童。

　　她像是来找资料的，腋下夹着一堆档案部的旧报纸，但她一眼便看到我，抓起我的胳膊瞪着杏核眼说：“天啊，珊娜！知不知道你哥哥到处找你都快疯了？快跟我回家！”

　　她总以为夸张一点我才能读得出她的唇语，故此声音大了一些，图书馆人不多，可仅有的那四五个都马上抬头看过来。

　　丢不丢人，我翻了个白眼，使劲甩掉她的手。

　　话虽如此，我还是跟她离开了，总不至于戏剧性地在图书馆这种地方拔腿就逃吧，何况，她说森一直到处找我，这让我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路上方娅童告诉我，森四天没上班，也几乎全无睡觉，舞会那天晚上他去到会场，被告知我提前离开，他一直在外面等候，舞会结束后逐个学生问连恩家地址，但那帮青年人精明的很，无人肯透露。

　　嘿，我心想，他竟知道连恩的名字，这么久以来一直装作不在乎，结果比谁都清楚。

　　快到家时方娅童突然停下脚步。

　　“珊娜，森非常非常在意你，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没见过他那样不镇定……”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想到她接下来竟说：“所以，回去好好跟他言和，无论你是不是叫珊娜，你都是他最宝贝的妹妹。”

　　方娅童一边说一边用尖锐的眼睛观察我，这只女狐狸，竟敢与我玩这种把戏！

　　看我瞪她，她又马上解释道：“呃，并非森跟我说了什么，是我偶然读了一篇少女在冰湖遇难的文章，经过推测发现是珊娜。”

　　偶然个屁！意外每天每秒都在发生，珊娜未成年，新闻并不会公布她或家人的信息，除非方娅童有所怀疑特意去调查，不然绝不会‘偶然’发现这个事实。她绝对是蓄意的。

　　我望着她那打理得毫无瑕疵的面容，久久，露出一个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表情，转身朝大门走去。

　　四天恍如隔世，家有丝凌乱，森不知去向。公寓光线不好，关着灯十分阴暗，我站在门口，无即时踏入。

　　这简陋可怜的空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笼罩。

　　饭桌上放着一瓶喝了三分一的威士忌；无线电话没有插在充电器上；外卖盒里的食物几乎没动过；黑框眼镜弃在茶几——这些看起来似无意义的细节，透露着多少内容。

　　森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所有东西用完都会马上归位，他不喝酒也从不叫外卖，更不会忘戴该死的无度数眼镜……珊娜死时没有，父母死时也没有，这几天他过得不像他自己，是担心我的缘故。

　　忽然之间，我全都懂了，一直以来森说过的，没说的，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爱我，毫无疑问。

　　“我已发短信告诉森找到你了，他正在赶回来。”身后的方娅童说。

　　这才发现臭婆娘怎么还在这里，我假装没听见，大步走进自己房间。

　　莉迪亚送我的那些礼物被装在一个袋子里，放在我的床边，或许是幻觉，但空气中仿佛残留着森的气息……他在我房间逗留了多长时间？

　　必是急疯了吧，想着他临走时对我说的话，我或许在做的事……

　　他那么痛苦，我赢了，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胜利。

　　森二十分钟后回到家，我听方娅童在厅里告诉他：“回房间了……有点疲倦的样子，但没受什么伤。”

　　“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森说，“你先回家吧，我迟点再打给你。”

　　“我们之间还需要客气吗？总之好好跟她讲道理，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比较莫名其妙，如果需要我帮忙调解随时都可联系我。”

　　她走后森并无马上来我房间。我猜到他不会。他是个懦夫，哪有勇气直接闯进来。
　　还是由我先出去。

　　他抬头望着我，我也望着他，空气凝固了，使我们寸步难移。他的前发有些凌乱，眼眶稍稍发黑，眼里却似有什么在燃烧。

　　有那么一刹那我真以为他会冲过来拥住我，欲望明明如此强烈，是人都能感觉到，可他始终一动没动，唯独目光，慢慢从我脸上移到脖子，再停在锁骨……

　　为什么呢？

　　啊！我突然想起来，那些紫色吻痕，经过数日，刚好褪成旖旎的粉红色。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森开口，语气意外的平静。

　　我点点头，虽不知他指的是我离家出走还是吻痕。

　　“好，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会为行动负责，我没有别的要说了。”

　　“那我可以回来住吗？”

　　“这里永远有你的房间。”森留下一句如此故弄玄虚的话，便转身进了浴室。

　　于是，我结束了为期四天半的离家出走，以及跟连恩的男女朋友关系。

　　前者十分容易，把钥匙塞入莉迪亚信箱即可。后者较麻烦，浪费了我一摞硬币，在公共电话里解释了半个多小时——不，不是那天晚上的问题；是，是我发现我们不合适；对，跟家里压力有关系；对，还是因为爱的不够；不，千万不要等我，大学是个新天地，请尽情享受。

　　连恩在电话里哭了，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该退场的人必须退场，哪有演完还赖在台上不走的？

　　挂上电话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想到，刘宇翔找到我的那一天，是否就是安森退场的时候？

　　不，不是的，我斩钉截铁告诉自己。我与森，森与我，我们的命运早已缠结交织，理不清也剪不断，只有我叫他离开他才能离开。而刘宇翔……不知从何时起，他怎么找到我，何时找到我，找不找到我，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