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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ight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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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陌生少年乘地铁到布鲁克林区,一路上没什么交谈。
他有点生气,这是可以理解的。
公寓地区很差,但室内出奇地富裕;大大的超薄电视,最新款的电脑,音响器材等在宽敞的开放式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他该是一个人很久了,没有被大人呵护多年刚出来自立门户那种男孩子的痕迹。
“浴室在里面,洗完换上这个赶快睡觉,在我明天醒来之前滚蛋,知道吗?”
我接过他递来的浴巾和干净衣物,点点头。
“对了,”他突然又叫住我,“你伤口需要包扎,好好冲洗。”
棕红色的血水随着花洒从我手臂流入下水道。
早前撕扯时被刀子划破,割得不深,但看起来有点吓人。
我盯着浴室里的瓷砖,眼前又浮现那两人缠绵的影像——那女人恍惚地抱着他,一会儿叫宇翔,一会儿又喃喃叫陵……而刘宇翔,他竟会那般卑微地回应她!
我把水温降到最低,企图麻木神经,我这可恶的影印机记忆性能竟越来越好,拜它所赐从未有过童年,两岁时的事都历历在目,何况是几小时前。
啊,体内除了血液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流动,逐渐侵噬灵魂……
我不该来的,我应乖乖在波士顿参加完哈佛讲座就随保姆回西雅图,不该偷偷跑来纽约,目睹那种画面……
那女人,比记忆中更疯癫了,她活着究竟有何意义,还要继续折磨多少人?
我恨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换回现实。
“喂!这么长时间,你没事吧?”门外传来那陌生人的声音。
“没事。”我答。
“没事就快出来,别企图用我浴室做什么非法勾当。”
我暗地笑了笑。
他绝非善男,但看得出心肠不算坏,他们这种属于夜的人很少会管闲事;为不认识的人得罪自己圈里人实在犯不着,他却出手帮我解了围。
可惜他不知道救的人是谁,看来今晚运气不怎么样。
我穿着他的T恤步出浴室,他正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子给自己嘴角上药。
“需要帮忙吗?”我问。
他回头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这种小伤需要帮忙还能在外混?倒是你,过来!”
我在他旁边坐下,他以熟练的手法为我的伤口消毒包扎。
肌肤接触时他没什么特别反应,该是十分有经验之人……在夜间活动的人在那方面都比较开放。
早前穿着皮夹克没看见,他整个左臂刺满刺青。“有什么特别意义?”我指了指问。
他停下来,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可以告诉你,但之后就得杀了你,还想知道吗?”
“呃……”
“太迟了,”他阴险地说,“这是张寻宝图。”
“……寻宝图?”
“是,几块人皮上的线索拼在一起,是宝藏的位置。”
“宝藏是何物?”
“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尸体……”
嗯,演技还可以,欺骗普通十三岁小孩绰绰有余,可惜我并非普通十三岁小孩。
但我决定幽默他,颤抖地问:“谁……谁的?”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只手掌般大的黑色□□,对准我额头,“你,今天犯了几个大错……一是不该深夜在街上乱晃,二是不该同陌生人回家,三是不该随便提问……好奇心害死猫,这些常识都没有,活该赔上小命。”
豆大的泪珠成串地从我眼眶涌出,啪嗒啪嗒顺脸滴落,嘿嘿,从不知自己演技这么好。
怕吗?一点都不。
街头闭路镜头清楚纪录我们一起上楼,谁会蠢到在密集度这么高的大厦内的自己家杀人。
他静静注视我好一阵,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这是你刚欺骗我的代价,现在我们扯平。”
看,他们都如此幼稚。
为满足他虚荣心我放声大哭,换不过气几乎昏厥,他心软了,语气柔下来,“吓着了?胆子这么小还敢学人离家出走,刚刚你一人对三个壮汉也没哭呀。”
我在沙发上抽抽嗒嗒缩成一团。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拍拍我后背,“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刘璃。”
“……鹿梨?奇怪的名字,你是什么族裔?”
“华裔,和四分一高加索。”
“才四分一?你的眼睛比我的还浅呢,我是韩国跟阿根廷的混血。”
“……”
“我们长得有点像不是吗?所以刚才那些人才相信你是我弟弟。”
他想帮我分散注意,也正慢慢对我降低警惕。
很好。
我不再哽咽,问:“你真有弟弟吗?”
“嗯。”
“几岁?”
“十二。”
“跟你父母一起住?”
见他沉默,我马上加道:“羡慕而已,我没有兄弟姐妹。”
“独生子不都同父母关系亲近吗?你为何离家出走?”
“我父母不在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忍无可忍,所以逃跑。”
我们相视对望了一阵,他终于说:“我只有妈妈,可她也过世,四年前。”
“流落亲戚家?抑或是寄养家庭?”
“试过寄养,可他们无法同时接受我与弟弟,我决定自食其力。”
“如今苦尽甘来吧,”我看一眼屋内最先进的电子器材,“你的成功给我莫大的鼓励。”
“傻瓜!我是男人,你这能同我比?街对女孩子来说多么险恶你用你的大脑好好想一想。”
我认真地看着他:“若生活本就宛若置身地狱,那有何区别?”
他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没说话。
他们这种人在圈外碰见同类时都会感到异常亲切,降低防卫,我趁热打铁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收留我一段时间可以吗?我很勤快的,能帮你做家务,跑腿。”
他无讶异,也无甩开我的手,似默许。
看,轻而易举。
破晓前最后一抹月光从窗外洒入房间,照着我们,也安抚了我的灵魂。
脑中浮现早前在刘宇翔房外看到的一幕——一直挥之不去的景象。
“疼吗?”我的收留者指了指我受伤的手臂问。
我点点头。
“用冰块敷一下或许会有帮助。”
这人真天真,我不是疼,是悲伤,因看见刘宇翔抱她时那卑微迁就的模样。
他起身去取东西,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想起小时候的片段。
第一次见刘宇翔是在西雅图一个酒店的沙龙,那时我三岁半,我的监护人伊丽丝带我与我的生母见面,刘宇翔陪着那个女人一起来。当时我们没什么交谈,但我对他印象深刻,只因他长得跟我爸爸有点像。
再见刘宇翔是一场大火后,爸爸死了,他出现在我面前,温柔诚恳地对我说:“安妮,以后由我来做爸爸,好吗?”
当然不好,我的父亲只有一人,无人可取代,而且刘宇翔他……那么年轻,更何况他只是因为爱着生我的那个女人才如此提议,因此他无法成为我父亲。
我不承认……
那人回来,递我一袋子冰,自己点了根烟。
“鹿梨,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叫什么名字?”
“杰。”
“杰?”
“对。”
我皱了皱眉,“就这样一个字,杰?没有姓?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
他敲我脑门,“你才自己给自己取呢,我没跟你熟到告诉你我姓什么。”
我们笑。
对我来说最最糟糕的一天,发生这么多事竟还能笑得出来,我佩服自己。
他抽完烟丢给我一个毯子,自己在床上躺下,很快进入梦乡。我从沙发眺望大男孩俗称俊朗的脸,不由得想,这种事他习以为常吧,街上女孩子并不少,相信很多愿意跳上他的床,可这次他做梦也想像不到,带回家的女孩,皮囊下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刘宇翔,我给过你许多机会,但这次真的是......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