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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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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塌了塌了!”
“王香!你家的屋子塌了!”小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慌乱的脚步声清晰地响彻耳边,仿佛距离不过几尺。
“是杂物房吧?没事没事!”有孩子自己吓得不轻,嘴里还在胡乱安慰。
“吵什么!小香你在这看着啊,我叫大哥去!这种房子,大哥很快就能把它修好了!”湾湾语调里骄傲着,接着是远去的奔跑声。
各种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王耀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呃.....咳!咳!”喉咙刚要发出点声音,却被掀起的灰呛住,咳了半天嗓子才舒服了一点。可眼睛还火辣辣地睁不开。
身处狭窄空间的压抑感极强,鼻息中涌入的陌生气息,瞬间唤醒了王耀的警觉。那是无数次独自上山过夜时,那种对周遭动静的敏感。
硬是睁开了干涩的眼,对上了黑暗中紫色的眼眸。
王耀心里骤然一缩,是被防备已久的狼逼近的惊心。
“唔!”那怪兽闷哼一声。
下意识朝面前之人下盘踢去,双手趁机伸向前,箍住那怪兽的颈脖与下颚,让他致命的利牙离自己远一些——
但随即,哗啦啦的声音便从头顶钻来,砸在两人身上的杂物开始松动。
王耀僵住了身体,不敢动弹。眼睛往旁边扫了几眼,彻底醒过来,弄清楚了现在的处境。
两人之上有层层叠叠的木头与碎瓦,这屋子不大,但原来还是个二层半。只是楼上那一层半早就已经不使用,封了起来不让人再上去,现在一塌下,便是黑压压一片。
两人所在之处,是正好被支起了一个小空间。颓墙的细缝中透进来细微的光线,恰能让彼此看到对方的轮廓。
此处闷热,两人额头渗出的汗水清晰可见,就连呼吸声,也犹在耳边。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动作与声音,鹿伏鹤行般。
安静的环境也使得外边的声音嘈杂起来。
“怎么搞的,王耀家的老屋塌了!里面有人吗?”不是孩子的声音,似乎是邻居卖凉茶的老吉。
声音容易引起动物的警觉和躁动,王耀紧盯着那怪兽。它脖子上的铁链还在,只是拴住它的支柱已经倒塌,链子只是松松垮垮挂在颈部。王耀的手既能感受到那冰凉的锁链,也能清晰感受那怪兽的颈部脉搏阵阵跳动。
方才自己才被这怪兽袭击推倒,而随后房屋倒塌,是凑巧还是......
他对着怪兽并不友好。即使是敌对关系的人,也鲜少会在千钧一发之时向对方伸出援助之手。更何况,这是一头对他人态度更为敏锐的怪兽?
八成......只是这怪兽意图袭击自己的时机碰巧,才恰好给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小澳,你家里边没人吧?”
“没......没人......”王澳结结巴巴。
“没人就没事啊。”老吉轻松了一口气,“没伤到人就这么放着,等你大哥有空了再想办法,大家玩的都离远一点啊!”
“......诶哟这老屋子,早该拆了,你大哥前几个月也提过,就是没空。”有人道。
“就是,孩子们别怕啊。来来来,小吉你快把我们家的凉茶拿出来给朋友们压压惊。这种事大人想办法就行,小孩子别捣蛋。”
“小香!”王湾哒哒哒地从远处跑了回来,她永远活力的声音永远最引人,“大哥不在屋里!”
就在这时,怪兽放在王耀身边的手一动,王耀手下骤然捏紧——可那怪兽却抵住了两人上方一块松动木头。
王耀方才把那怪兽捏得难受,他晃了晃脑袋,后仰了一点。两人依旧沉默地互相对视。
碎瓦沙沙落下的声音穿梭在废墟木块之间,不知道哪里还潜伏着松动坍塌的危险。
“我刚刚还看见大哥在屋里。”外边的王香道。
“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大哥在屋里也应该出来了。”王澳发现了不对劲。
忽然之间,王耀瞳孔一缩,往那怪兽旁边推开一点,在狭小的空间里硬是挺着腰部起了身子!他用背部抵住在了一块作为横梁的巨大的木头,这块木头在房屋报废的时候差点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头顶让人惊惧的坍塌声渐渐停止了。
“大家走远点走远点!没看见这堆东西还危险着吗!”老吉在外边,快被凑热闹的小孩子们气死了。
王耀鞠着身子,并不舒服。那怪兽的姿势更是扭曲,身材较王耀本就高大,如今只能低低地垂着脑袋。一只手必须抵着王耀脑袋旁不远的一块木头。
而脖子上的手,还想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哎哟,这堆废墟放在这危险啊,肯定有孩子不听劝要来这里玩的,反正里面也没人,不然今天就叫几个大人直接爬上去把它铲平一点,也好过不小心又弄伤了人。”
“先别铲平吧!”王湾听得急了。
“哎哟,难道湾湾还埋了宝贝在里边?”老吉听着好玩。
“对!我哥说我们家可是有传家宝的,你们爬上去伤到了传家宝,挡了我们家发财路怎么办?”
王湾说谎不眨眼的功夫已经练就许久了。
“你们家传家宝放杂物房?以前我们家洗澡房坏了,还经常带小吉去你们家洗澡呢!也不怕人偷了。”
“我哥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香看王湾太小,说话别人只当打趣,只好挺身而出,为妹妹博取信任。
“王香你作为二哥还挺充满童趣的嘛,家里房子都塌了,还和妹妹玩呢。”岂料王香的话也并没有多大的分量,老吉道,“别开玩笑了,你们王小老板呢?家里塌了还不来?”
“我在这里!”王耀喘着气,大声道。
此时他的手还卡在那怪兽的脖子上,要是一惊动了这怪兽,自己也好有所准备。
“哥!”
“大哥!”
外边三个小的一瞬间全都慌了。
老吉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慌了:“王耀?你怎么在里面?受伤了吗?现在什么状况?”
王耀紧盯了着眼前的怪兽:“暂时没事。”
“你别急,有我们在你什么也别担心,我先去找王二看看有什么办法。”
“帮我照顾下他们。”王耀被压在里面,最关心的还是三个小孩。
老吉急了:“哎哟这还用说嘛,你就放心了。”
“不,我不放心。”王耀道,“我是说看紧他们,别让他们惹事。”
“哦。”老吉一腔热血说没就没了。
“大哥!”王湾大喊。
“听老吉的话,明天大哥就出来检查作业。”
“哦。”王湾对王耀的关心也说少就少了。
“哥......”王澳的关心最具有学术性,“你真的没受伤吗?这屋子都塌成这样了。”
下意识上下扫了一眼眼前的怪兽,紧张的神经随时准备应付环境变化,这种不能有半点松懈的感觉,王耀并不好受。
他咬咬牙:“你还有点失望嘛......”
“不,我只是问问。”王澳张了张嘴,还想问问那怪兽怎么样了呢,可又想到还有旁人在,只得犹犹豫豫,“大哥......”
“都很好。”
王耀在“都”字上做了强调。不用王澳问出口,王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外边又问了几句情况,老吉怕这废墟危险,等下救人的时候伤了孩子,就要把孩子们全部赶走了。
王湾他们临走前,王耀想着会儿,又叫了一句:“王香。”
“照顾好他们,没有我你是大哥。”
王香一愣,嗯了一声,心里沉沉地,“我是妈妈,还是爸爸。”
“小香......”湾湾敏感地拉了拉王香,这说得生离死别,有必要吗?
听到王香拉着湾湾走远了,王耀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又意识到还有一头怪兽在旁,赶紧抬眼盯紧了他。
那怪兽有些恍神,不知在他脸上看什么。但随着王耀敌视的目光,那怪兽的警戒,也跟着又迅速调动了起来。
要是能活着出去,就拿点水给他好好洗一洗,看看与人有什么不同。
盯得久了,王耀的思想渐渐有一点游离。
这怪兽自从被抓来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除了清理伤口会给他擦擦身子,身上是没有完全清洗过的,味道自然不算好闻。更何况在给他擦身子的时候,这怪兽还总是拼了命地挣扎,如临大敌。
兽类就是没规矩繁琐的人类爱干净。
“塌了塌了!”
外面忽然一阵惊慌地叫嚷。
身边一阵风,那怪兽应声而起,猛地靠近了自己。
侧着身子,用宽大的肩和强壮的胳膊抵住了王耀侧面的一块木头。
“砰!”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的巨响,王耀甚至能感觉到背后倚着的木块在摇摇震动。
接着灰尘碎瓦木屑,纷纷落在两人身上脸上。
王耀被灰尘呛得咳了好几下,耳边也传来几声沉沉的咳嗽声。那怪兽与王耀离得太近,下巴都快凑到他肩上了。
手掌环成的禁锢像是链条的替代,是唯一能够给王耀带来一点安全感的东西,他的手不由得捏得紧了一些。
因为王耀的动作,那怪兽又咳得更厉害了,不得不抓紧了王耀的手。大自然凶猛的兽们向来没有逆来顺受,现在换了动作,他多少也能腾出一只灵活的手来对付自己了。
可此时那怪兽姿极其势别扭,为了抵住那块木头还得死死往前压着,身子歪着歪着,就要歪到了自己身上。
眼一低,王耀顿时明白了——那怪兽肩上竟然又渗出了丝丝鲜红的血来,所以他不得不把身子往自己这边倾倒。
王耀的手松了一松,让那怪兽舒服一些。
那怪兽抬起紫色的眼睛,奇怪地看了王耀一眼。接着那怪兽的眼神又低了低,身子往后仰了仰,主动稍微离王耀远了一点。
不久,目光又紧张地回到了王耀脸上。
“看什么?”
难以言喻的不快,王耀恶狠狠地低声。
突然,外边有人焦急喊道:。“王耀!王耀!你没事吧?”
王耀一顿,收住了表情,对外边回应道:“......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刚才本来想从你家二楼拿点长的东西清理下上边的瓦片,看看下面什么情况,一个不小心又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哎哟那晃动的,差点没把人吓死。”
有人在远处嚷了声:“都别动了都别动了,等王二叔来了再说吧!”
面前的邻居又对王耀道:“王耀你等等,我们这什么都不动了,你就好好放松一下,保存好体力。”
“好。”王耀看着身边这怪兽,心想自己怎么能放松下来。
王耀靠着背后的木头,琥珀色的眼眸斜眼盯着那怪兽,只有把眼前怪兽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里,自己才能觉得安心。
午后的热气从地下升起,蒸馒头似的氲在狭小的空间里,与那高大的怪兽又靠得那么近,彼此的喘气就煽动着脸上的绒毛。
太阳落山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样下去,不说饿死渴死砸死,可能先闷死也不一定。
他腾出一只手来,扯开领子的盘扣,然后顺着衣服一颗颗解下去。
那在喘着气缓解疼痛的怪兽,他颤动的身体,慢慢僵硬似地停了下来。从扯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他的眼神便落在了王耀的领口上。
兽与人在防备意识上不太一样,人可以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睛和注意力,去排除虚假的干扰,专注于正确的信息。而兽的注意力却很容易被各种风吹草动所影响。
可让王耀意外的是,那野兽的目光却没有追随下去。
当那片锁骨下的皮肤从衣服中裸露,那怪兽的目光却往回一缩,像是在躲着什么。
又接着一个缓慢而微小的偏头动作,是这目光缩回的画蛇添足的延续。好似可以让人减少对这眼神怀疑的筹码,安抚着怀疑者的心思,让其认可这是不经意的,是自然而然的。
甚至,他那放在自己手腕上制住他动作的手,也松了松,像在犹豫着到底这手该怎样放。
这样的眼神,王耀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
要是对方是机灵点的动物,一只猫或一只猴子,它就算对你充满敌意,精神戒备到了极端,也一定会禁不住好奇,会轻易地被手指一点一点引诱到最后一颗扣子。
要是对面是一只凶猛的狼,没准还会因为对自己力量的自信扑上来。
可这怪兽的模样,却像是......一个因为窥视被发现而感到尴尬和紧张的人类少年。
王耀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他的眼睛。只见他长长的睫毛下的紫色眼睛,嵌在与自己不同的高挺鼻梁中。
那眼睛往下垂着,没有看着自己。像是聪明的兽也有一时犯傻的时候,完全丧失了面对敌人应有的警觉。
他已经把衣服完全解开,手一掀,露出大片小麦色的皮肤来。敞开衣服,空气带走身体多余的热量,王耀喉咙中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那怪兽的颈部似乎有东西缓缓一动,像是小猫在掌心舔了舔。是它小心地咽了口口水。
王耀忽然想起了那日自己提水洗澡,从洗澡房旁栅栏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眼神。
王耀心里怪异,手中下意识使了点劲,掐得那怪兽的呼吸紧促了一下,松开,那怪兽猛地咳了几声。
这一咳,又牵动了肩部重新溃裂的伤口,疼得那怪兽顿时没了声音,只得大口大口呼吸。手中箍紧的怪兽命喉,传来阵阵因疼痛的颤栗,搔得王耀烦躁。
王耀倚着背后的木块,半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还听说这怪兽力气大得惊人,又是如何威猛美丽。可自从到了自己手里就是伤痕累累,旧伤又添新伤,颓败如犬。
那种美丽自己却还是从来也没见识过的。
那怪兽的呼吸一顿,目光猛地放到了王耀身上。王耀居然把手从那怪兽的脖子卸下了。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从衣服内侧的口袋取出了小瓶子,举到他面前:“很疼,但是有用。”
祖宗传下来的传统药方子从来就是便宜有效,但极少考虑为人用药时候的感受考虑。过去条件差,能活命就行,疼不疼可没人在乎。
王耀从早到晚不停干活,身上少不了刮伤蹭伤,有时候看伤不重就算了。但一次王耀伤了手指,第二天化了脓根本做不了菜,切洗工作都交给三个小的,累得三个小的腰酸背痛,接连几天握只笔都要惨叫。
那时王耀才意识到,他的疼痛会影响这个家。所以他便开始习惯带着这小瓶药粉,伤了哪里马上先涂着稍微处理一下,这样伤也好得快一些。
也不管那怪兽听没听懂,王耀擅自把药瓶子打开,伸到那怪兽的肩膀上。
那怪兽往后一缩,看上去并不领情,一双眼睛藏在那凌乱的刘海之后。瞥了眼那瓶子,又看了眼王耀,没有打消疑虑。
看他这样,王耀想到了以前湾湾不得不上药的样子。
觉得有点意思,笑了声,“好好好,你躲远点......你能躲多远?”
不知道王耀为什么忽然笑了,那怪兽正愣着。忽然,王耀伸出手来在那伤口用力一按,那怪兽呼吸一顿,王耀立刻把那药粉伸了过来撒上。
疼痛一阵阵传过脊梁骨,冷汗不断从额前的发尖滴落,那怪兽皱着眉头呻吟,头脑发昏。
王耀娴熟地一点点把药粉抖落铺下,仔细端详眼前的怪兽痛苦的样子。
这种药很少让那三个小孩用过,虽然对伤口是好得快,但太过刺激,但王香还是用过一次,平时冷冷静静的小孩愣是哭得死惨,事后还像湾湾那样耍性子,三天没和自己说话。
王香的伤口还没眼前这个这么深,上这药都让人受不了。那时候他痛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口气许久才换过来,接着有气抽泣了,才开始掉眼泪。
“没处理好的话,会感染。”王耀忽然道。
听到王耀的声音,那怪兽在汗涔涔的发丝间,抬起了眼睛。
它开始任何的攻击和抗议,像是知道王耀是在帮助自己。
就像是那会儿王香,坚持不了掉了眼泪,但在自己继续撒药的时候,依旧把手伸得笔直,鼓起勇气,也要把伤口完全展露在了王耀面前。
一阵折磨过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依靠着背后并不舒适的木头,却不敢擅自移动。
休息了一会儿,外边稀稀拉拉的说话声终于又变得嘈杂起来。
“王二叔,你来啦?”有人道。
“嗯,王小老板怎么样了?”王二叔的声音,总是带着一村之长的威严。
“还好着,我们时不时问一两句。现在让他在里面休息休息,省点力气了。”
“嗯。”王二叔含糊应了一句。
“王二叔你看,这好救吗?”有人虚心请教,即使王二叔平时有个别举措也许不太惹村里人喜欢,但大家都对王二叔的学识还是服气的。
“王小老板,你周围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耀把情况稍微说了一下,哪一块房梁砸到了哪里,自己的位置原来又是房子里的什么地方。
外边王二叔只思忖了一下,嗯了一声。
那怪兽从听到王二叔的声音开始,就忽然睁开了眼睛,像是比刚才精神抖擞了不少,注意力早就被外边的声音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