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瞳》轻寒风

1、异瞳

　　我商量地对年糕说：“......要不，你就先将就一下，明天白天我就给你弄新砂回来？”
　　年糕蹲在地上用亮晶晶的透明琥珀色圆眼睛看着我，“喵”地叫了一声。
　　我叹口气，把年糕抱起来，然后望向阳台外面：“可是，你看，现在已经很晚了啊。”

　　这是个晴好的十月的夜晚，空气清澈而寒冽，半圆的月泻下水银般的流光，使整个小区的街道、绿地和楼房仿佛都在散发着魔法般的微微光芒。一盏盏淡黄的路灯仿佛是浸在夜色的水里一样洇了开来，温暖而寂静的感觉。时令正是秋分已过霜降将至，听不到秋虫的吟唱，反而似乎能听到一丝细细的猫叫，一声递一声地叫个不歇。

　　说到猫，近年来小区里养宠物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经常看到老头老太太的身后一只白色的长毛西施犬迈动四条小短腿颠颠地跑着。也有很多人家养猫，间或能看到各种毛色的猫儿伏在草丛中，或者趴在树上。年糕是一只一个半月大的白色长毛猫，有二分之一的波斯猫血统，是朋友苏紫帮我从别人家要来的。

　　还记得去苏紫家抱年糕的时候，这小家伙才一个巴掌那么长短，瘦瘦的小脸衬得眼睛和耳朵益发的大，细了嗓子颤颤地叫，活脱脱一只小狐狸。带回家换了三次水，才洗出原来雪白的毛色。而且发现它身上有虱子，水一泡就到处乱爬，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我第二天跑去买了药，碾成粉末溶在水里给它连洗了三天，才把这些可恶的小生物消灭干净。真是不知道一只家猫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寄生虫呢？

　　我拿着篮子和一把玩具小铲子下了楼——刚出楼门，一阵夜风就夹裹着湿冷的秋气打着旋地掠过来，倒像是从我身体里直穿过去一般，寒意浸人。出了楼门往东北角走十来步，就到了一片荒地，这儿本是小区的北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废弃不用被封掉了，留下了一堆建材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草坪上的草蔓延过来，因为没有人修理，如疯了一般地拼命向上长，越靠近墙角的地方就长得越高。明亮的月光给上面杨树稠密的枝叶间投下影来，风一过，树叶们便如夏日骤雨般哗啦啦地响起来，地上的阴影与光斑也随之变幻着各自的形状与领地。

　　我在沙堆前蹲了下来，拿出铲子开始往篮子里装沙——一阵风过，在树叶与草叶的刷刷声响中，又传来几声细细长长的猫叫声——这样寒冷的夜里，还有猫在外面流浪吗？我正这样思忖着，忽然感到一阵凉凉的诡异感从脊背上一直爬到脖子后面，是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眼神往旁一瞥，啊……

　　一阵害怕的感觉席卷过全身，被冷风吹透的感觉又来了。我定了一下心神，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偷偷地转动着眼珠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墙边随风微微起伏的长长的草丛——那是什么？是萤火吗？不对，时令不对，这样的深秋决不会有萤火虫的……那又可能是什么呢……难道是……不，我决不相信，决不自己吓唬自己……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簌簌几声轻响，长长的草叶随之几下起伏，那两点碧莹莹的绿火居然向我飘了过来——我强自压抑着心中无限的惊恐，瞪视着它们离开了墙角的黑影，慢慢飘到被枝叶遮挡得斑驳破碎的月光下，雪白的月光映出油光水滑的皮毛——什么嘛，一只猫而已！

　　那只猫仿佛英国女王般旁若无人地径自走了过来，在沙堆的另一旁优雅地“坐”下，仰起头来，开始凝视我——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哪有见过这样毫不畏惧陌生人的猫？还敢这样凝视人的眼睛——仿佛能看到我的内心深处似的……

　　和一般虎头虎脑圆滚滚身子的家猫不一样，这只猫的身材优美修长，雪白的长毛顺着优美的曲线披拂下来，有着贵妇人般高雅矜持的神态。脸庞儿尖尖的，咦，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我的年糕？我心里闪过小小的疑惑，接着看到一黄一蓝的眼睛闪闪地映着明亮的月光，深深地望向我，那眼神……哦，你见过一只猫的眼神里能流露出眷恋，不舍，忧伤，渴望，思念等等许多许多欲说还休的感情吗？那样令人心痛的眼神啊……那神秘猫儿目光流转……那双眼睛……啊，不对啊，在夜色下我怎么可能看清它眼睛的颜色呢？

　　仿佛喝酒微熏时身心上的迷乱和麻木滞重感突然消失。那只猫呢？我眨了眨眼睛，直起腰四下里环视一圈。夜风泠泠，木叶萧萧，月光的纷纷碎片在杂乱的地上无声地变幻着。毫无踪迹。难道，是我刚才做了一个小小的梦？可那双异色的眼睛又是多么真实啊。我仰起头来望向悠远澄澈的长空，冰盘般的明月依旧高悬中天。只是旁边多了片细长的薄云，也被明净的月光穿过，亦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随着秋风慢慢地向西飘去。我又一次恍惚了：这如同古典水墨画般行云流水的意境，我不是又在梦中罢？

　　隔了几日与苏紫闲坐聊天，苏紫突然说：“温暖，知道吗？你们家年糕的妈妈丢了。”
　　“哦？”我有点犯蒙。
　　“就是那只母波斯猫啦。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也许被别人抓走了，也许在马路上被汽车压死了。谁知道呢。”
　　“啊，真的吗……前几天晚上我倒好像看见一只波斯猫啊。”我想起那斑驳光影闪动下优美修长的身影。
　　“嗨，你知道吗？年糕的妈妈可厉害啦。年糕刚满月的时候被送到一家饭店去，它的妈妈就满世界地去找，终于把年糕给找到而且叼了回来。你说奇不奇？”
　　“真是太厉害了。”我喃喃地说。那双流露着深深眷恋与不舍的异色眼睛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苏紫饶有兴趣地开玩笑说：“嘿，温暖，那猫妈妈有没有找到你家去？”
　　我笑：“我家在五楼哪，又隔着个小区，怎么可能找到我家来？”
　　“那可难说哦，都说猫是种很神奇又神秘的动物哟……”
　　“呵～那我也不怕，你想想看，年糕刚抱来的时候，又脏又瘦，还长着虱子，胆子小得不得了，肯定受过饭店里人的虐待，所以猫妈妈才把它带走的，现在年糕在我家长得白白胖胖的，猫妈妈知道我这么疼爱年糕，她肯定也会放心的啦～”
　　“嗬，你还真会臭美啊～～”
　　啊，我有点明白了……耳畔，似乎又听到细细的猫叫——斑驳离合的月色下那双深情而缠眷的异色眼眸啊，蕴涵了多少母爱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