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喜欢你》之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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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生头一回见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一条垂到脚踝的白色裙子，裙子似乎是大了一码，整个人被衬得格外纤弱。
　　头发悉数柔顺地散在背上，素净极了，仅有的装饰是发顶别着的那枚发卡，玲珑一朵，白花样式，很有种清艳的美感。
　　她俯首摧眉，视线长久地凝在鞋面上。乍一看，教人误以为她在垂泪，颇为哀痛的模样。
　　村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啧，这才回来几个月啊。现在就死了，肖木匠亏大了。”
　　“哪里亏大了，这不是还留了个女孩儿吗？”
　　“你小子还真敢想啊，有够龌龊的。”
　　“你才龌龊呢，我是说肖木匠现在好歹也有个孩子了，最起码不用担心临到老没人送终了。”
　　那女孩儿抬起脸，不见泪痕。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静静扫过，仿若两把带鞘的刀，暗蕴着锋利的冷光。
　　常生莫名地在她视线中颤了一下，倒不是被刺到了，更谈不上怕，只感觉那视线如有实体，在身上轻擦了一下，有点痒，又或是麻。
　　王春燕方才也跟着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闲话，可小女孩顺带扫过的那一眼竟将她未尽的话也封了回去，她沉默一息，深觉自己被驳了面子，便专为找回面子似的另起了话头。
　　“这小孩怎么回事？她娘死得早，没教好是吧。不叫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瞪人。”
　　常丰润扯扯王春燕的胳膊，意思是让她别再说了。
　　要是教旁人听着了，难免会觉得常家人刻薄。
　　眼见着旁人投来视线，王春燕不乐意地哼哼两声，终于住嘴了。
　　肖继望把这场丧事操办得相当体面，也没特意安排人收礼金，全然是你爱给不给的态度。
　　王春燕本打算干脆不给了，常丰润却拉不下面子。
　　“给咱爸咱妈办丧事的时候，人肖木匠也是送了礼钱的。”
　　“你看看，他这儿连个礼簿都没有，明显是不打算要，干嘛非要上赶着去送呀。”
　　“人不要是一回事，咱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刚还看见王川上去给他塞钱了呢，我这要是不给，岂不是连王川都不如。”
　　两人低声争执了好一会，王春燕才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五十给他。
　　常丰润便领着妻儿上前，把钱递给肖继望。
　　“肖木匠，节哀顺变啊。”
　　“好。”肖继望把一旁的女孩召过来，“这是我姑娘，肖遥。”
　　“诶，小姑娘随她娘，挺标致的。”
　　肖继望轻轻笑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女孩，“怎么愣着不叫人？这是常家伯伯，这是伯母，这是哥哥。”
　　“伯伯好，伯母好，哥哥好。”
　　女孩挨个按部就班地叫过去，嗓音脆生生的。常生头一回觉着哥哥二字这么动听。
　　“你家那俩孩子呢？”
　　“我家那俩小孩贪玩得很，不知道又野哪儿去了，临出门时愣是没找到人。”
　　大人还在那儿说话，常生悄悄拉着女孩走开了。
　　女孩的手很冰，却也很柔软，常生不舍得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
　　“肖遥。”
　　“真好听，我叫你遥遥吧。遥遥，你几岁了？”
　　“八岁。”
　　“我比你大五岁诶。”
　　“你叫常什么？”
　　“常生，你可以叫我常生哥。”
　　“常生哥，你看过《西游记》吗？吃了唐僧肉真的可以长生吗？”
　　常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家里两个弟弟妹妹天天叫着哥，叫得自己都快听厌了。可她这么一叫，到底哪里不同呢？怎么整颗心都变得软趴趴的。
　　“我也不知道，电视里没人吃到了唐僧肉。”
　　“那我们都会死吗？像我妈妈那样。”
　　死是什么概念呢？
　　会被埋进土里，再也不能动，活着的人再也看不到，就像爷爷奶奶那样。
　　“应该是吧。”
　　女孩晃晃脑袋，“那我们什么时候死呢？”
　　“不知道，大概七老八十的时候？”
　　“我妈妈才二十五岁。”
　　“这样啊……那……那可真年轻啊。”
　　常生答错了问题，有点发窘。
　　“常生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原来不叫肖遥的。”
　　“啊？那叫什么？”
　　“孟遥，跟妈妈姓。”
　　“那你爸爸姓肖吗？”
　　“我也不知道。妈妈跟我说，我爸爸是个坏人，他骗了她，骗完就不见了，妈妈找不到他。后来妈妈病了，她想带我回外公外婆家，但外公外婆说她丢人，不要她回家。”
　　“那肖叔呢？”
　　“他很喜欢我妈妈，妈妈让我叫他爸爸，让我跟他姓。”
　　“你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他只喜欢妈妈，不喜欢我。”
　　常生握紧她的手，手心微微渗出汗来，“没事，我喜欢你。”
　　“那我也喜欢你。”
　　肖遥抿唇，浅浅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