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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樱花落尽阶前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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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倒是机灵,拉住我躲在一旁。
“你个贱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跟你一样下贱,有老爷帮她撑腰她就可以作威作福了,始终就是个贱货。”感觉握住我的手渐渐收紧,我安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这是大夫人的声音没错。
“这小蹄子出门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女儿欠的债就你来还吧。”说着,又是一阵惊天动地,还有惊慌失措的“夫人”的喊叫声。
看到念儿一副怒容,我也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目送着大娘趾高气扬地离开,我反而有些快意。这是你给我的机会,原本打算要放过你……可惜,你好像并不这么想。
“小姐,还进去么?”念儿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不了。”我摇摇头,想必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娘大概也受伤了,她不会向人告状,只会自己默默承受,我现在若是进去了,她肯定是极其尴尬不知要找何借口自圆其说了。罢了,我一甩衣袂,转身离去。
是夜,我望向窗外,朦胧的月牙在厚重的云层中时隐时现,给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一份忧郁。
“莲儿妹妹,你邀为兄来不会是只为了赏赏这晦明不分的月色吧。”坐在我对面大冷天还自作潇洒的,正是我那自命不凡的月哥哥。
我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转过头看着他,“原本以为用不上月哥哥了,不过只能麻烦你了。”
他合扇微微一笑,“听说前阵子大夫人跟莲儿妹妹关系不错啊,为兄还真是佩服莲儿妹妹的‘高招’呢。”
装作听不懂他的嘲讽之意,我对上他的眸子,“若说是高招,莲又怎么比得上月哥哥呢?接下来还得请月哥哥帮忙呢。”直奔主题,我相信来我这儿,他早就应该已经猜到七八分。
“愚兄还请莲儿指示。”说的是毕恭毕敬的,但我却觉得有说不出的邪气,至今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若非有我这个偶然因素,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稚气面孔下的深藏不露吧。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完神色平静地望着他一张波澜不兴的脸。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我一脸兴味,“似乎月哥哥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月哥哥。”我甜甜地笑了起来,“没有哥哥,莲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莲儿妹妹倒是真信任我,为兄可是受宠若惊啊。”他轻摇折扇,脸上尽是温文尔雅的微笑,而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我定定看着他,心中却无法厌恶起那一脸的虚伪。
或许我们是一类人,我迷迷糊糊地想着,看着案上那烛光摇曳,愈发模糊。
冷风拂面,倏然惊醒,见是念儿掌灯进来,眼神迷茫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我倒是神色清楚,对面那张太师椅上早就空空荡荡了。
夜半大概是起风了,窗棂被吹得吱噶作响。窗外,树影婆娑,薄云惨淡衬着迷离的月光,之前种种竟是恍然如梦。那如谪仙般的白衣少年,那清冷却又教人看不透的眼眸,那高挺的鼻梁,那隐忍的薄唇。他不曾再说一句话,只是微微笑着,淡而优雅,像是周身笼着一层轻烟,怕是一吹就散了。这是流月?这怕是梦里的流月。深藏不露,心急叵测的谢流月又怎会像如此这般不食烟火、清雅脱俗?
“小姐,小姐……”思绪被急促的呼喊声拉回来,一张放大的脸在眼前造成了一定的惊吓效果。念儿这小丫头,说她聪明,可是有时她比以前家里的用人还要笨。
“怎么了?”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向内室。
“晚上风大,嬷嬷把我们叫醒说是给主子们准备过冬的被褥和衣裳。”她忽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把几案边的窗关上,“我的好小姐,以后可千万不要睡在案上,冻着怎么办。”
无视于念儿的唠叨,听着窗外朔风萧瑟,我不禁感叹,“又是一年冬天了。”
“念儿。”
“嗯?”
“冬天的湖水会不会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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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那湖水如根根寒剑刺入骨髓,它们将我包围着,它们不断拖曳着我,愈是挣扎,愈是感受到温暖从身体中一点一滴地溜走,转而被冰冷所代替,它们肆无忌惮地入侵我的身体。渐渐的,我放弃了不断挥舞的动作,望着清澈的湖面。岸上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断断续续传入尚存有些意识的耳中,耳膜生疼生疼的,伴随着嗡嗡的耳鸣。那尖叫声,那哭泣声,还有,那水面上清晰地黑曜石般的眼瞳,比其周围的湖水更加的——寒彻透骨。已经麻木的身体竟然还会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好个“为兄自当全力相助”,好你个流月啊。莲就算做了这湖水的水鬼,也会生生世世想尽一切办法拉你陪葬。
恍惚间,再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除了波动的水纹外,一切都没有了。世界仿佛停止了一般,那么静,那么静……
身体轻飘飘的,一如那时的感觉。那是睁开眼后看到的,是惊为天人的谢流月,那么这次呢?是地狱的小鬼或是上官家的管家?再或许,这一次,便是永恒了。
我闭上眼,任由自己缓缓下沉,无论是上官家还是谢家的权力争斗,我都可以不管了。
黑暗袭来,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嗡嗡嗡”是谁在耳边絮絮叨叨念着,真吵,扰人清梦可实际不道德的。我皱起了眉,心里巴望着声音赶快消失好让我清静点儿。然而事实并不遂我愿,声音反而越多越清晰。
“我的好小姐啊,都两天了,大夫也说无碍了,您怎么还不醒呢?夫人听闻你落水的消息,吓得晕过去了,现在身子虚着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听说小姐您已经没事了还想来照顾您,硬是被老爷劝回了床上。还有,少爷为了救您似乎也有些染上风寒了。您就快醒过来吧,这两天府里都鸡飞狗跳的了……”这是念儿么?这小丫头,跟个管事婆似的。少爷救了我?少爷?指的是流月么?
最终,他还是下不了狠心么……
“念儿,别老在你家小姐耳边念叨,好好让她休息。”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被刻意压低,但我仍然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可是,小姐她怎么还不醒来,那个臭老头不是说小姐没有大碍了么?”
“那是名医南宫千,医术一绝,怎么叫他臭老头呢。”流月话语中有着淡淡笑意,“可以帮小姐去准备药浴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有些匆忙,一听就是念儿这个笨丫头匆匆忙忙出去了。
“小妖精,还不醒过来?那可真枉费为兄帮你那一把啊。”炙热的鼻息吹在耳廓上,酥酥痒痒的令人忍不住想躲避,然而身体却像是僵直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一切都那么清晰,一切都那么真切,然而我却不能触碰,就如置身于九重天之外窥听凡间的琐事细语。
“希望为兄不在的那段时间,能如莲儿妹妹所言,将事情处理妥当。”不在?他要去哪里?他要把我一人放在这府里?
淡淡的熏香味愈渐远离,却仍旧存在于这个屋子里。“吱嘎”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轻轻走进来的脚步声有些凌乱,看来还不止一个人。
“父亲。”中规中距的称呼,不似我喊“爹爹”那样亲热。
“嗯。”爹爹听起来气息有些紊乱,怕是刚赶回来就过来了,“念儿,你家小姐究竟怎么跌下湖去的,快给我说说。”
“是。那天小姐见大夫人坐在湖边的亭子里,也不好说什么,就过去请安。席间,小姐含蓄地向夫人指出老爷不允许除小姐外的人用着亭子。谁知道大夫人恼羞成怒开始强词夺理起来。小姐不想与她争执便起身想离开,谁知……谁知道大夫人竟然将小姐推下湖去……”说着,耳边还传来嘤嘤咽咽的哭泣声。好个念儿,真是唱作俱佳,不枉在我身边带了那么久。这回,无论爹爹是否相信她所说的全部,也算是给他心中的种子洒了点催化剂。
“流月,你再说说。”爹爹语气明显有些愠怒。
“月恰巧拿着小玩意想给莲儿妹妹送去,刚到园子口就听到有人呼救,这才知道是莲儿妹妹落水了。”不向爹爹邀功。也不添油加醋,流月的分寸拿得恰到好处。
似乎派不上我什么用处了,一切事态就按着计划发展着。
昏昏沉沉的,我安心地却和周公继续下棋。